學達書庫 > 黃易 > 天地明環3 | 上頁 下頁
四七


  §第八卷 第六章 忘牛得牛

  王昱送龍鷹出府門,在門外話別。

  龍鷹問道:「王兄何時返巴蜀?」

  王昱歎道:「事情有著落後,立即回去。」

  又道:「真希望和范兄有多點相聚的時間,只恨在目前的形勢下,不宜多見,令人無奈。」

  龍鷹伸手和他緊緊相握,百感交集,道:「王兄放心,所托之事,範某定盡力而為,不會令王兄失望。」

  婉辭了王昱以馬代步的提議,步行離開。

  奪石成功後,諸事接踵而來,應接不暇,以龍鷹的堅強和善於應變,兼有魔種為後盾,仍感吃不消,漫步長街,是最佳的解壓辦法。在荒穀小屋生活的一段日子,漫遊山野是每天的習慣,那時心無堊礙,無憂無慮。現在環境換了晚夜的長安,心欲靜,腦筋卻沒法歇下來,難怪修行者要斬斷塵緣,因浮沉人世的苦海,悲歡離合,再不由自己作主。

  與長安各大勢力的周旋,和田上淵的鬥爭,比對起張柬之等五王面臨誅族之危,西、北兩疆告急,已非他心之所系。幸好在這個艱難的時候裡,得悉花秀美為他誕下愛女,仿似在絕對的黑暗裡,看到一點永不泯滅的亮火,燃起了他奮戰的鬥志。

  想想龜茲美女得償所願的滿足和喜悅,心裡填滿難以言表的深刻滋味。回想與花秀美的愛戀,龜茲夜舞,多麼希望光陰可停留在那一刻。冷淡離漠、深得龜茲舞樂精粹的嬌嬈,內裡蘊藏著強烈的焰火,一旦釋放出來,沒有人為的堤防可以抗禦。在大漠的美好日子,只要他們在一起,帳內夜夜春色,毫無保留的恩賜、奉獻,荒唐處成為他倆間永不可告訴第三者的秘密。

  上天待他絕不薄,他沒半句怨言。

  從仍是公主的太平踏足他小石屋的一刻,他的人生永遠不能回復以前的樣子,命運的滔天巨浪一個接一個的迎來,不沒頂就是另一個新的天地、新的階段。

  甫抵神都,一戰成名,還獲女帝賜贈人雅和陪嫁的姊妹,就在搏殺薛懷義前,遇上將他生命導往另一方向的仙子。

  猶記得董家酒樓,于第三層樓的廂房內,俯望著俏秀無倫的小魔女,怒馬彩衣從天津橋賓士而過,當時他有否想過,小魔女下嫁他龍鷹?

  龍鷹但願能忘掉世上所有鬥爭仇殺,剩記牢人生裡值得他無限珍惜的人與事。

  返七色館後,給鄭居中拉了去與香怪等商討鋪子開張的事、有關的安排。大致上,並沒有如因如坊般的啟業盛典,不會鋪張,循例揭牌匾、燒兩串爆竹,以茶點招待來賀的嘉賓,卻在送禮上著墨,「更香」加上「七色彩夢」,既可賓主盡興,又收宣傳效用。

  談妥細節,已是二更時分,龍鷹倒頭大睡,翌晨被清韻的動人聲音弄醒,她和香怪就在臥室和工廠間的天井說話。晨早聽到迷人美女仙籟般的甜美話語聲,龍鷹視之為天大吉兆,因今天事情的發展,關係重大,不容有失,故任何事自然而然扯到這方面去。

  龍鷹心情大佳的匆匆梳洗更衣,到外面與清韻打招呼問好。

  清韻與香怪站得很近,喁喁細語。

  她絕不是故意吵醒龍鷹,一直低聲說話,問題在龍鷹的聽覺太敏銳了,而換過是其他人說話,他可以天然排斥,聽若不聞,獨抗拒不了,也不願抗拒她別樹一格的說話韻味。

  清韻一雙妙目朝他看來,笑盈盈的道:「終見到范爺哩!」

  龍鷹來到她身前,似瞧著個奇跡,她肯定通宵未睡,竟仍然容光煥發,豔色四射,毫無倦容。比香怪高半個頭,豐腴撩人的嬌軀,婷婷俏立,腰背挺直,自然有股說不出來的驕傲,但立在香怪身旁,卻像依人小鳥,令本全不合襯的配搭,變得水乳交融地和諧。

  香怪亦異常地神氣,沒半絲自慚形穢的神色,看得龍鷹心內嘖嘖稱奇。

  笑道:「我是顛倒晨昏,人人早起工作,我仍抱著枕頭尋夢。」

  清韻笑道:「看來奴家的作息生活,比范爺更有規律,與魯大哥和范爺說早安後,便回家睡覺。」

  香怪解釋道:「韻妹看中了我們另外兩種合香。」

  清韻道:「范爺親配的『洛神』非常棒,我們秦淮樓當然要捷足先登。」

  又道:「奴家的女兒小夢曾來過呢,只是范爺仍高枕安臥,致緣慳一面。」

  龍鷹知道接著來必是邀約,搶在前頭道:「這幾天是無事忙,然確忙得不可開交,待七色館開鋪後,定到秦淮樓拜會大姐和紀小姐。」

  清韻千叮萬囑龍鷹記得答應過甚麼後,告辭離開,香怪送她由北面的鋪門走。

  正要趁有閑之際,到工廠看情況進展,鄭居中來了,神色凝重。

  龍鷹訝道:「何事?」

  鄭居中沉聲道:「田上淵來找范爺。」

  龍鷹大為錯愕,問道:「只他一人?」

  鄭居中點頭應是,道:「他在鋪門外,見鋪內亂糟糟的,知趣地沒進來。」接著籲出一口氣道:「雖然清楚他殺人不眨眼、心狠手辣,但外表斯文秀氣,半點看不出他是龍頭老大。明明沒分毫氣焰,但總感到他隨隨便便站在那裡,已是不可一世,霸氣十足。」

  龍鷹道:「害怕嗎?」

  鄭居中頹然道:「確為他的氣勢所懾。如此人物,是我平生首遇。難怪自冒起後,無人能攖其鋒銳。」

  龍鷹探手搭著他肩頭,道:「如果你曉得最近他接二連三受重挫,會更佩服他仍可氣定神閑。如他般的高手都是這樣子,鬥志精鋼似的堅定,超離成敗。不過!我敢肯定他本無缺的心靈,已出現不該出現的缺口。」

  拍拍鄭居中,出鋪會田上淵。

  當他向鄭居中說出此番話時,信心十足,心忖怎都錯不到哪裡去,因設身處地,自問受不起沉重至此的連番打擊,特別是失去隨身十多年的「五採石」。

  可是,當他見到田上淵,方曉得自己錯得厲害。

  乍看下,站在行人道上的田上淵,與在洛陽相見時,無甚分別。儒服儒巾,一副高人雅士的氣派,悠閒自得,眼神深邃處不可測度,白皙至近乎奇異的肌膚在日照下閃閃生輝。誠如鄭居中形容的,隨隨便便負手立在那裡,比起熙來攘往的行人,確具鶴立雞群之姿、出塵之態。

  直覺告訴龍鷹,眼前之子,不但沒因接連受重創,致負上在短期內難以痊癒的傷勢,又或因失掉「五採石」,頹唐失意,反比以前更強大難制,突破了之前的境界,充盈邪異的懾人氣度。

  田上淵已蛻變為他所不認識的異物。

  怎可能呢?

  明悟泉湧而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