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時空浪族 | 上頁 下頁


  李少傑在擁擠的街上行屍走肉般茫然踏步。其時他心情沉重惡劣,只是不想讓好友縈心,才強作歡顏。大街上一片熱鬧,他的感覺卻像在荒旱的沙漠裡缺水缺糧地踽踽而行。這確是他目前環境的精確寫照。他並不怪肥主任辭退他,自己應要負上全責。怪只怪對方蓄意當眾羞辱他,這是不能容忍的深仇大恨。前世的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麼事?十歲時,父親在一次工業意外中慘死,接著是母親,留下他和年長十二歲的姊姊相依為命。這世上若說還有人尚待他好,就是大姊和謝俊和,其他人嗎?提也不用提了。

  實在不想負累任何人。借下的那筆高利貸,便是要還與借錢給他搞生意的大姊,免得被那看不起他的姊夫責難她。就算自己給人逼得去跳樓,他亦絕不想再增添她和姊夫間的不和。媽的!我定要發奮做人,令別人對我刮目相看,使秋怡重投我的懷抱。迷糊間,他到了居住那幢大廈的入口處。車聲響。一輛銀白色的賓士轎車在身旁停下。

  左右門開處,兩名大漢敏捷地跳了出來,在李少傑仍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時,動作極熟練地把他塞進了車內,把他夾在車子的後座裡。李少傑剛要呼救,眼光落在前座那盛裝的女子背影上,劇震下忘了作聲。轎車平滑地開出,駛入繁忙的街道裡去。女子耳珠戴著別致名貴的心形墜子,隨著車行不住晃動,卻像敲響了李少傑的喪鐘。

  她緩緩別過臉來,送出個勉強的笑容,低聲道:「少傑。」李少傑渾忘了左右大漢的威脅,失聲道:「秋怡!」竟是離家半年,不知所縱的妻子倪秋怡。

  她比以前更豔光照人,只是多添了一絲俗氣和滄桑。低沉自信的聲音由駕車的高大男子口中傳來道:「現在我們到律師事務所去,簽了合約後,小怡以後和你再無任何關係了。」李少傑一呆道:「什麼?」身旁的兩名大漢緊握著他的手臂,教他不能動彈。

  倪秋怡望往窗外,急促地喘著氣,顯然亦是心情複雜,畢竟他們做過了一年同床共枕的夫妻。駕車的男子伸手過去,搭在倪秋怡露在短裙外雪白渾圓的動人大腿上,向她淫笑道:「我幫了小怡這麼大忙,今晚該怎樣謝我?」倪秋怡不自然地白了他一眼道:「你這人!今晚再說吧!」

  李少傑雙目噴火,狂叫道:「放我下車,這是擄人勒索,我要報警。」左旁的大漢一肘打在他脅下,痛得他立時一陣痙攣。右邊的大漢淡然道:「李先生好像仍認不出我們的老闆是什麼人?」李少傑心中一懍,忍著痛楚,往駕車的高大壯漢望去。

  這時轎車在交通燈前停了下來。那人轉過頭來,精光閃閃的眼睛瞪視著他,道:「看你也是聰明人,我親自來和你談,是希望你知道我的決心,我在社會上有名譽有地位,不想有任何麻煩,你應明白我的話。」李少傑心中一震,認出了對方是誰。

  魏波!一個見報率極高的電影公司大老闆,以拍火爆和三級豔情片著名,身旁總伴著大群明星,據傳聞還是黑道響噹噹的人物。李少傑的心直往下沉,望往倪秋怡。車子開出,魏波的注意力回到駕駛上。倪秋怡輕輕道:「少傑!魏老闆答應把我捧成明星哩。」李少傑急道:「他是騙你的,秋──噢!」他的手臂給人用力捏了一下,痛得他淚水直流。

  魏波冷冷道:「我載你到律師事務所去,自然有方法叫你就範,給他看看他的三級照,哼!不是三級,應是四級或五級。」身旁兩名惡漢哈哈笑了起來,其中一人拿出一迭相片,逐張在他眼前翻動。李少傑羞慚得要找個洞鑽進去。自秋怡離開後,他只背叛了秋怡一次,那是在一個酒吧裡喝醉了酒,迷糊間和一個剛相識的女子到她家胡混,那是十天前的事了,當時還以為是飛來豔福,現在才知是個桃色陷阱,通姦的證據。

  魏波冷冷道:「我魏波要做的事,從來沒嘗過失敗的,不過看在秋怡面子上,我才特別對你客氣點,這樣吧!你欠地下錢莊那十五萬八千零三十元,我代你償還了,只要你像一個男人般在離婚協議書上爽快地簽個名。」左旁惡漢在他耳旁陰陰道:「你那間地下錢莊是我們的人,假設你不乖乖聽話,你應該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李少傑頹然軟倒後座處,屈辱怨恨的熱淚奪眶而出,終於給人看到他的淚水。不!終有一天我會爭回一口氣,李少傑是永不會屈服的!

  ***

  李少傑酒氣熏天,腳步踉蹌推開家門,剛關上門便倒往冰冷的地上去。淒苦狂湧心頭。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失去了工作,失去了秋怡,他還剩下什麼呢?這一世他也沒有指望能鬥贏魏波這種有財有勢的人,甚至沒有希望報復肥主任對他的羞辱,他是徹底地完了。

  李少傑爬了起來,坐到椅裡。電話鈴聲響起。他想伸手拿話筒,最後仍是頹然垂下了手。安慰的說話對他再無半點意義。鈴聲終止。家內一片淩亂,沒有了秋怡後,這個家再不成其家。簽完離婚書後,他曾經怨天怨地,憤恨難已,可是他現在只憎恨自己。都是他自己不爭氣。否則命運不會朝這令人怨恨難填的方向走著。唉!生命實在太痛苦了。若不能爭回一口氣,他永遠不能正常地生活下去,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倔強的性格。

  他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摸入睡房去,在秋怡往日的梳粧檯頭亂找亂尋,最後拿起了一小瓶藥丸。這是秋怡遺下的唯一物件──十多粒安眠藥。不知她現在仍否需要服用這東西?腦海不由幻想出在她雪白的身體上,那魏波黝黑和惡狀的身體挺動著的噁心情景。

  李少傑舉起小瓶,在眼前搖晃了幾下,發出藥丸輕撞瓶壁的連串脆響,喃喃道:「你最緊要靈效十足,教我一睡不起,明天再不用起來。」拔開瓶蓋,把藥丸一股腦兒倒進口裡。這才踉蹌走出廳外,打開雪櫃,取了瓶冷水,喝了三大口,揮掉水瓶。

  「噹啷!」水瓶撞在牆上,化成碎片。冷水和著安眠藥沖入喉嚨,李少傑醒了一醒,忖道:「吞安眠藥自殺,沒有近百粒很難死得了,我現在只吞了十多粒,怎輕易死得去?」望往露臺空處,打了個寒噤。不!絕不可以跳樓,那死狀太恐怖了。火燒?可能累及他人?一股暈眩襲上腦際,李少傑笑得喘起氣來,像遇上這世上最荒謬的事那樣子。這時才知尋死亦非一件輕易的事。有本什麼《無痛苦自殺大全》那樣的書就好了。

  下一刻,他發覺自己伏在地板上。心緩緩躍動的聲音,在腦際霍霍響著。模糊裡他伸手攀翻了身旁的小幾,幾燈跌到他臉側處。靈光一閃。他勉力跪了起來,脫下了燈泡,把兩隻手指插進了通電處,然後扭開了燈掣。他狂叫一聲,整個人往後翻倒。「砰!」後腦撞在地板上。眼前一黑,他終於昏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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