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龍戰在野6 | 上頁 下頁
九四


  不說龍鷹為中土立下的汗馬功勞,任何人面對龍鷹,都很難視其為奸邪,沒法放狠話。

  武三思等來了,奸鬼隔遠大聲恭賀,龍鷹低聲道:「找機會再談!」

  「阿彌陀佛!鷹爺可借一步與老衲說幾句話嗎?」

  武三思、李多祚諸人正擁著龍鷹赴午宴去,至少在表面上「談笑甚歡」時,破立大師在左方三百步外,兩掌合十,神情肅穆莊嚴,看似喃喃自語,柔和寬厚的聲音卻如在耳邊細語般,鑽入各人的耳鼓。

  武三思反應最快,忙道:「我們在這裡恭候鷹爺。」

  龍鷹告罪一聲,朝破立大師走過去,他有個奇異的直覺,破立大師和以前不同了,非是因他內傷初愈,而是變得更深邃難測,如高山峻嶽、深潭淵海,卻沒法具體說出差異之處。

  到龍鷹抵達他旁,破立大師輕輕吟唱,道:「返虛入渾,積健為雄。超以象外,得其環中。鷹爺知否緣何說出『破可以立,便非真破』兩句後,老衲立即打住?」

  龍鷹肯定有些異事在眼前的禪門高人身上發生了,點頭道:「若說下去,小子肯定非大師對手。」

  破立大師現出首個笑容,悠然道:「鷹爺謙虛。原因在老衲當時生出妙覺,鷹爺道出這兩句話時,有種深信不疑的意味,大異于常人。」

  龍鷹差點抓頭,不解道:「說話就是說話,為何有平常、異常之別?」

  破立大師欣然道:「說話確本來就是說話,要眠即眠,要坐即坐,熱即取涼,寒即向火,說話不知自己在說話。然而鷹爺說話時,卻知道自己在說話,令老衲體會於心。」

  龍鷹佩服道:「大師厲害!當時小子確有感而發,衝口便出。只是沒想過大師因此放過小子,還以為因自己問得妙。」

  破立大師道:「鷹爺或奇怪,為何老衲方外之人,竟來涉此塵緣世事?」

  龍鷹隨口道:「是否因心中一動呢?」

  破立大師深深瞧他一眼,頷首道:「任何塵念,自有其前因後果。老衲修的為『隨意禪』,意非心,心非意;意不在心,心不在意。鷹爺隨口一句,已得妙諦。撇開敝門與唐室的淵源,今次老衲出山來助太子,確如鷹爺所言的忽動塵念,到剛才遭鷹爺當頭棒喝,方悟一切逃不出『因緣』兩字。善哉!善哉!」

  龍鷹湧起難以形容的感覺,道:「大師太抬舉小子了,我何來這個資格?大師隨意隨心的幾句話,充滿禪機,令小子大大得益。」

  稍頓,壓低聲音道:「稟上大師,個中的因果機緣,巧妙至令人難以置信,小子剛才那一招,不單剛學回來,大有可能永難重複,出招時不曉得能產生的效果,到現在仍糊裡糊塗,唯一清楚,此招可用『破』這個字形容,但只屬未入流的小破。」

  破立大師微笑道:「大破小悟,小悟大破;破可以立,立可以破。若如終始,當老衲的伏魔杖擊中鷹爺雙轟前的虛空,既為終結,也是開始,當中情況只你我明白。」

  再低喧一聲佛號後,道:「老衲塵緣已盡,從此返回寄身之處,永不出世。」

  接著道:「對鷹爺來說,人世間的富貴榮華、皇權名位,不外糞土,這個誤會真大。請矣!」

  言罷掉頭朝端門去了。

  八方館的午宴在奇特的氣氛下舉行,缺席觀戰的大小官員全來了,包括張柬之在內。符太沒有參加,與李重俊和武延秀不知溜到哪裡去。

  安樂郡主亦沒有出席,因不符宮廷禮節。蕩女就是蕩女,道別時的媚眼兒,到此刻仍印象深刻。

  七大高手,除飄然離開的破立外,其他人沒一個缺席。此為政治,便像比武確是一場比試,事過境遷,似如沒發生過任何事,對剛才的生死相拼,絕口不提。

  在某一瞬間,看著眾多熟悉的面孔,逝去了永不回頭的日子重現眼前,與張柬之、桓彥范、崔玄暐等仍像出征孫萬榮前,在國老狄仁傑的主持下飲酒言歡;武三思則從未出賣過他,保持著稱兄道弟的關係。定過神來,方曉得是失神下的錯覺。

  過去的就是過去了,永不復回。

  這個可被視為「洗塵宴」的聚會,出席者達二百人,分十五桌,文官武將,濟濟一堂,不知情者怎想得到宴會背後的真相。

  校場的「比試」,牽動神都,人人密切注視。即使沒臨場觀戰,亦在附近官署等候消息,結果出乎所有人料外,龍鷹在明顯優勢下取得和局,震撼人心至極,以鐵錚錚的事實,證明了其能縱橫塞內外的超凡能耐,使人再難視他為一個可以武力制伏、有血有肉的人。

  於比武開始前的一刻,用沒人可以明白的方式,使貫通東宮和宮城的秘密地道坍塌,盡顯龍鷹知敵的本領,也令本胸有成竹、勝算在握的東宮諸系,頓失方向。

  以前的所有預計、評估、佈局、部署,全走入了窮巷。

  龍鷹敢肯定東宮和東宮的支持者,沒有人曉得下一步該如何踏出,唯一清楚的,是成敗系乎龍鷹的意向,來摸龍鷹的心意,偷窺龍鷹的底牌,是唯一可行、也可以做得到的事。

  這麼樣的形勢,正是龍鷹一手營造。

  宴會接近尾聲,與龍鷹同坐主席的張柬之找個藉口,邀龍鷹另找地方敘舊閒聊。

  午宴至此告終。

  登上張柬之的馬車前,湯公公輕扯他衣袖,著他到一旁說話,道:「昨夜鄙人私下和太子說了半個時辰,如實察告鄙人與鷹爺接觸的所見所聞。唉!回京後,太子已少有和鄙人這樣交談,太子雖然執著,但並非不講道理者。唉!」

  龍鷹訝道:「既然如此,公公為何仍唉聲歎氣的?」

  湯公公道:「昨夜太子似乎意動,還特別問及關於鷹爺支持他返神都一事,豈知今早召鄙人去,著鄙人提防這可能是鷹爺設置的陷阱,好使我們沒有防範之心。」

  龍鷹今次才真的奇怪,不解道:「公公因何連這樣該守口如瓶的事,仍肯坦然相告?」

  湯公公雙目現出無奈神色,道:「皆因鄙人怕有人會故意惹怒鷹爺,而後果卻是沒人負擔得起。」

  龍鷹贊道:「公公確是忠心為主的人,放心,想惹怒我並不容易,雖然我會裝出這個樣子。他奶奶的!即是說沒妥協的可能了。」

  湯公公低聲道:「又不全然這樣子,鷹爺技驚神都,令所有人不得不對鷹爺另眼相看,包括鄙人在內,故把本不打算說出來的,坦然告訴鷹爺。」

  又道:「鷹爺贏得破立大師的尊敬,影響之大,沒人可準確估量。嘿!很多人在注意我們。鄙人信任鷹爺,必可找出解開死結之法。唉!真不想說出來,鄙人認為唯一辦法,仍在『威懾』二字。」

  深望他一眼後,施禮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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