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龍戰在野6 | 上頁 下頁
一八


  龍鷹思索道:「形勢變得如此緊張,香霸仍有閒情來和我談交易,可見公公估計準確,對方胸有成竹。」

  符太想的是別的東西,沉吟著道:「如果我是台勒虛雲,怎容鷹爺你如此一個能左右天下大局的人,存於世上?」

  龍鷹微笑道:「你將『默啜』取代『台勒虛雲』,然後將三句話重說一遍,立即明白。」

  符太道:「你真的沒事了!」

  龍鷹道:「很古怪,當我曉得小魔女趕及送國老,國老享盡兒孫之樂後,於睡夢裡逝去,感覺只是他進入了一個永遠不會醒過來的夢,就像從一個夢到了另一個夢去,沉醉在『夢中之夢』裡,立即從傷情釋放出來,心底裡充盈奇異但歡悅的情緒,是與魔種渾為一體的感覺,沒法形容。」

  符太道:「依我看,你是當忽然流淚,情結才真的得到宣洩。」

  龍鷹點頭道:「該是如此。」

  河風從西北方吹來,寒意侵人。

  符太問道:「天地間最難捉摸的時刻,是哪一刻了?」

  龍鷹一怔道:「為何問這般奇怪的問題?該沒有一定的答案。」

  符太道:「少時我唯一可作主的,是自己的腦袋,愛上思考其他人不注意的事物。」

  龍鷹道:「你少有談及兒時的事,該是因今晚頗有特別的感觸。」

  符太道:「不想說,因充滿屈辱失意,幸好我的腦仍自由自在,不論大人們和我說什麼,只要我朝相反的方向想,立大感快意。」

  龍鷹道:「究竟是哪刻?」

  符太道:「就是白晝消失,黑夜降臨的那一瞬間。」

  龍鷹道:「有道理!天是逐漸暗下來的,可是哪一刻是晝夜交替,恐怕沒人說得清楚。你忽然提出此看法,背後有何道理?」

  符太道:「是聯想。今晚即將發生的事,像晝夜交替的一瞬之間,明明曉得有此一刻的存在,卻因牽涉到非常微妙的情況,要把這情況弄得水落石出是不可能的,而此正為台勒虛雲一手炮製出來的情況,否則如事後人人清楚事件的來龍去脈,台勒虛雲豈非弄巧成拙?」

  龍鷹點頭同意。

  符太道:「我是在提醒鷹爺,台勒虛雲絕非默啜,今夜我符太首次嘗到無處著力、有力難施的失敗感覺,並因公公的啟發,看到事件的詭異性質。台勒虛雲今夜的成功,不代表我們的失敗,可是台勒虛雲激起了我的性子,誓與他周旋到底,成為完成取得《橫念訣》後另一個人生的目標,故不想面對另一趟的失敗。」

  龍鷹動容道:「太少這番話,存在深刻的道理。經歷第二次死亡後,我體會到勝負之間沒有清楚的界線。球賽也如此,個中包含錯綜複雜的因果關係。同一宗事,因立場和成見,各有殊異。」

  快船駛入洛水,左轉。

  符太輕搖櫓槳,臉上現出回憶的神情,徐徐道:「每當失意之時,我會想勝負純屬人為的感受,中間並無不可逾越的鴻溝,最後我由失敗者變為勝利者,教內討厭我的人仍奈何不了我,我仍因這個思法沒有得意忘形、鬆懈下來。何況奢言自己是勝利者的人,是完全漠視了人的現實,人的歸宿是任何力量改變不了的,若以生死定勝負,我們每一個都是失敗者,直至遇上你。我符太一生人最明智的決定,就是在天山道上恭候鷹爺的大駕。」

  龍鷹道:「難得太少肯說心事,對我有很大的啟發。今次到神都前,我想及無瑕、楊清仁、霜蕎、香霸,獨漏了台勒虛雲,似他並不存在般,以致被台勒虛雲的奇招迭出,打得左支右絀,陣腳大亂。他既然可在神都張開羅網,待『範輕舟』投進去,對『龍鷹』當然更嚴陣以待,一個輕忽,立陷萬劫不復之地,我將重新估量,幸得你點醒我。」

  符太道:「我是旁觀者清,你忙東忙西之時,我在悶得發慌。惟有反復思量,愈想愈對台勒虛雲的謀略智計感震驚,表面偶然的事,沒一件是偶然的。事後聰明,馬球賽的挑戰,是針對『範輕舟』而發,利用你在各黨派間的微妙情形,觸動連串的事件,直至此刻,我們仍未曉得事件引領我們到何處去。台勒虛雲是操局者,我們每一個都是棋子。」

  船子穿過黃道橋底,舍通津渠不入,朝東面的舊中橋駛去,夜幕低垂,洛水兩岸燈火點點,繁盛如昔,不覺絲毫異樣。

  龍鷹贊道:「譬喻用得好!幸好我們目標明確遠大,因而清楚是一場『三盤九局』的比賽,失掉一局半局未為輸,屬暫時受挫。我明天走,唯一放不下心的,是胖公公。」

  符太點頭道:「在這方面,我本非常樂觀,因公公是宮內最懂生存之道的人,不過見到今晚連公公也無法摸清楚台勒虛雲的手段,想法改變過來。也想過因著你鷹爺,誰敢碰公公與找死無異,但現在再不敢依常理判斷。」

  又道:「鷹爺放心,我就搬去大宮監府,日夜貼身保護他,直至你回來。」

  龍鷹道:「聖上退隱後,宮廷的變化,沒人可揣測,不過有一方面可以肯定,胖公公將變成權力最大的人,只有他可代千黛說話,也將公公置於最危險的位置。想想我們的對手是台勒虛雲、張柬之、宇文朔,該明白風險有多大。你個人的力量,在這形勢下不起絲毫作用。我明白你對公公的尊敬和感情,故一旦出事,連你都給賠進去。」

  符太道:「我回去後,提醒公公,他該有辦法。」

  龍鷹道:「何須提醒他,他比任何人明白自己的處境。」

  符太苦惱道:「怎辦好?」

  龍鷹道:「給河風吹著,我的腦袋回復平常。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唯一的辦法,是遠離險地。」

  符太一呆道:「公公怎可在這個時候離開?」

  龍鷹道:「有何不可以的,你須和他一道離開。公公是代表聖上出席國老的喪禮,並傳達召我見『聖上』的意旨,一切自然而然,沒有破綻,非如此才奇怪。」

  符太道:「公公走了,另一個聖上怎辦?」

  龍鷹道:「此正為老子反擊台勒虛雲之計,務要令他預期的情況並未出現,且因朝廷在權力架構上現出空檔,勢令各方勢力忙於爭奪,使台勒虛雲原先想妥對付我的辦法,再行不通。我龍鷹回來,反變成各方戮力爭取的對象,主客之勢逆轉。他奶奶的,否則怎能下今天這口氣!」

  符太拍腿叫絕,贊道:「略耍一招,竟是後著無窮,我有信心可說服公公。」

  龍鷹道:「提醒他,剛才他說過,這是屬於我們的時代。」

  符太點頭道:「對!對!我親耳聽著。」

  看他恨不得立即回去的樣子,龍鷹道:「多謝太少送我一程,今晚的事有結果後,立即通知我。」

  符太欣然道:「明早我到日安居去。」

  龍鷹一個側翻,沒進冰寒的河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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