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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第六卷 第十章 帝皇福命

  龍鷹脫掉面具,搬來椅子在龍桌另一邊坐下。

  書齋依舊,女帝風采卻尤勝從前,不但沒有苦抵著大時代潮流壓力的絲毫痕跡,還多出了以前未見過某一輕鬆寫意的感覺。

  武曌凝望龍鷹,輕晃龍首,鳳目生輝的歎道:「辛苦邪帝哩!」

  龍鷹欣然道:「也辛苦師姊了。」

  武曌輕歎一口氣,似是隨手取來,將一個奏章送到他面前,漫不經意地道:「看!」

  龍鷹捧章細閱,旋即看畢,放下後駭然道:「這傢伙很有膽量。嗯!該說是不怕死。」

  奏章是一個叫蘇安恒的小官兒的上書,內容主要是認為武曌年事已高,仍要處理繁重的國務實不利於聖體的安泰;而太子則正值壯年,何不禪位於太子,自己可安養天年。總言之就是明言要武曌讓出帝座,這可是武曌自垂拱以來,沒人敢觸犯的大禁忌,因為不單觸忌者死得很慘,且會被誅家滅族。

  武曌一雙龍目殺機閃閃,沉聲道:「邪帝教朕該如何修理他?」

  龍鷹心忖這方面沒人比女帝你更出色,怎用自己去教她如何處理,但亦知此人敢當馬前卒公然上書來試探,有著整個太子集團和支持李顯的王公大臣在背後撐他的腰。

  武曌殺他只須一句話,可是因李顯重登太子之位而得來不易的緩和氣氛,勢被破壞無遺,他龍鷹算回來得及時。

  龍鷹探手入懷,微笑道:「聖上息怒,小民從『大汗寶墓』取來寶中之寶,乃舊波斯王朝的鎮國之寶,其靈異猶在『五彩石』之上,相傳只有帝皇方有享用的資格,福命稍薄者妄起佔據之心,會飛來橫禍,曆試而不爽。只要聖上得此絕世之寶,保證可忘掉這傢伙的上書,心內只存歡喜之情。」

  兩手翻出,精芒奪目的清神珠被他雙手捧著,呈現女帝一雙龍目之前。

  武曌鳳目爆閃異采,不眨眼地盯著龍鷹掌內的清神珠。

  龍鷹輕輕道:「師姊有感應嗎?」

  武曌雙目射出難以相信的神色,龍軀微顫道:「朕感到它既在這裡,也不是在這裡。」

  龍鷹大喜道:「正是如此,此珠名『清神珠』,皆因它有起死回生之效,能安魂定魄。其來歷詭秘莫名,無從稽考,數百年來,於帝皇死後三年銜在龍口裡,三年為期,以讓死者能尋得輪回轉世的好機會。」

  武曌的鳳目更明亮了,柔聲道:「這是一種緣分嗎?朕是否已找到最需要的東西呢?」

  龍鷹誠心誠意地道:「能得到沙缽略和千金公主的墓寶已是罕世奇緣,得此寶珠更是千百載才能積得來的福份,惟聖上有居之之德。聖上請!」

  武曌舉起右手,纖美修長的龍手從龍袍裡探出,以拇指和食指珍而重之將清神珠拈起來,指珠相觸,女帝龍軀微顫,發出一聲輕呼。

  龍鷹狂喜道:「果然如此,聖上比小民對它更有感覺,小民更感應到聖上與此珠連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同時存在於有和無之間,確不愧為鎮國寶物。」

  武曌像聽不到他說話般,收回龍手,將清神珠挪至眼下,不轉瞬的瞧著,讚歎道:「朕見盡天下奇珍異寶,卻從未想過世間竟有如斯奇異的東西,究竟它是什麼來的呢?」

  龍鷹低聲道:「還記得蘇安恒嗎?」

  武曌淡淡道:「誰是蘇安恒?」

  接著沒好氣道:「還要說廢話。」

  龍鷹道:「本師弟對它的認識,來自符太。《禦盡萬法根源智經》內記之甚詳,這小子本不肯說出來,但因我慨然贈他此珠,而符太將此珠含在口裡練他的『煉靈術』,差些兒走火入魔,遂記起非是帝皇之命者得此珠後沒一個有好收場的警告,慌了起來,還珠給本師弟。本師弟則自知福薄命薄,明知此為不世異寶,亦只好忍痛割愛贈予師姊你。哈!」

  武曌早龍顏大悅,笑嗔道:「太久沒有人敢在朕前插科打渾哩!師弟所言極是,比起此珠,其他事均變得微不足道。現在萬事俱備,只久東風。」

  龍鷹道:「十天內小民須到飛馬牧場參加飛馬節,之後會去見仙子,決定了坦然相告,再由仙子定奪。」

  武曌捏著清神珠的手縮入龍袖裡,垂下,目光投往窗外,滿懷感觸地徐徐道:「誰想得到我聖門數百年來最大的死敵,偏是我們最信任的人,師尊最尊敬的人正是師妃暄,亦從來不會用陰謀詭計對付她。當日如非端木菱來見朕,朕是不會立下殺薛懷義的決心。法明已將淨念禪院歸還佛門,我們之間再沒有障礙。」

  龍鷹隱隱感到法明的急流勇退,有武曌的影響力在作用著,武曌將她在政治上的高瞻遠矚搬到己身的大事上去,同樣是那麼英明果斷,效應如神。

  龍鷹問道:「目下仙子身在何方呢?」

  武曌道:「沒有人曉得。」

  又道:「小事還小事,可是這不要命的傢伙的無禮上書,朕卻不能置之不理,除斬下他的臭頭外,還可以有什麼辦法呢?」

  龍鷹道:「在戰場上,一是和,一是戰,最怕和戰難分,勞心傷神,所以既不殺之,便來個安撫。至於如何拿捏?聖上該比小民高明百倍。」

  武曌點頭道:「這個容易,朕會召此徒來見,隨便找幾個不可以於此時讓位的理由穩住他。哼!我只是通過這傢伙,讓顯兒明白朕為何仍不肯將帝位歸還他李家的理由。」

  看見龍鷹一頭霧水的模樣,啞然笑道:「懂政治的人均清楚,不論任何事,你可以隨便找幾個理由去贊成,也可以找到同樣多反對的理由,反而沒人會吐露真正的立場。例如顯兒仍須一段時日去熟習朝廷的運作,對重臣要多點認識,多聽有關邊防的報告諸如此類。唉!恐怕再過一百年,顯兒仍沒法達到朕在這方面的要求。」

  武曌又遞來另一奏章,內容是女帝令大臣們舉薦可以充任員外郎的人選,這個奏章就是宰相級大臣韋嗣立奉推舉令推薦岑羲,是普通不過的奏章。

  武曌道:「這是另一次試探,不像蘇安恒般明目張膽,可是出招者的官位卻比蘇安恒高上三、四級。」

  龍鷹開始真正感受到從四方八面而來,施諸於女帝身上的壓迫力了,道:「問題在哪裡呢?」

  武曌道:「韋嗣立舉薦的岑羲是原宰相岑長倩之侄,因大力反對立承嗣為太子而被朕所殺。若依朕以前的手段,韋嗣立此舉等於明著來挑戰朕以前的決定,且可證明朕欲立承嗣為太子的想法是錯誤的,我會將韋嗣立召來痛駡一頓,輕則罷官,重則使人亂棍打死。不過得到寶珠後,什麼氣都消了,不管岑羲有才還是無才,一律視之為人才來提拔,也標誌著朕政策上的改變。」

  接著輕歎一聲,道:「勿要小看朕這兩個看似微不足道的決定,其效應會如搗破了蜂巢,惹來漫天惡蜂。」

  龍鷹苦笑道:「我寧願在戰場上與敵人槍來矛往,至少清楚誰是敵人。」

  武曌道:「政治鬥爭一向如此,若如賭徒上賭場,講的是投機,看准後將政治賭注押在目標身上,政局愈亂愈有機會,押中了立成贏家,至少在一段長時間內享盡富貴榮華。現在神都的情況正是如此,押注在顯兒身上的人多,遂成難以逆改之勢,幸好有公公回來陪朕,與朕共度最後的一段歲月。五年就是五年,朕絕不延期。」

  龍鷹想起未來日子的艱困和黑暗,頹然道:「明白了!」

  女帝微笑道:「師弟哄得師姊這般的心花怒放,對未來充滿憧憬和希望,何不讓師姊也以好消息來為師弟洗塵,事實上這不該被當作是消息,而該被視為師弟你眼光獨到,沒選錯人。」

  龍鷹心中一動,脫口道:「李隆基?」

  女帝悠然道:「正是隆基,朕最出色的孫兒。他依你的陽謀公然到神都來賄賂李室和其朋黨,打通關節,贏得顯兒和那賤人的信任,手段高明圓滑,出乎朕意料之外。」

  龍鷹訝道:「如此該仍不足以令聖上讚賞他。」

  武曌傲然道:「這個當然。朕藉詢問邊防之事,召他來見,詳談逾一個時辰,本意在鼓勵他,著他對你要有信心,繼續堅持下去,豈知在聽過他說出來的治國理念後,發現他因沒有朕所背負的政治包袱,故更能明辨得失,盡顯他治國的雄圖偉略。」

  龍鷹興致盎然地道:「隆基有何話說呢?」

  武曌淡然道:「就在一個『治』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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