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黃易 > 靈琴殺手 | 上頁 下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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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古琴顯靈 我溜目四顧,最後眼光停留在通往屋頂閣樓,那道封了塵的木門上,門上原封不動的塵積,顯示搜屋者並沒有上去,這也表明了對方的戒心不大,我也找不到竊聽器一類的東西。取出開鎖的工具,打開了木門,一道黑沉沉的樓梯,往上作六十度角伸延,陡斜異常。在門後找到了電燈的開關,但電燈卻是壞了。 我亮著了電筒,走上樓梯。腳下「嘎嘎」作響,我以手拔開封路的蛛網,屏著呼吸,忍受著身體移動惹起的飛揚塵屑。終於跨過最後一級,一個四百多尺的空間呈現眼前。沒有任何家私雜物,只有一個巨型的三腳鋼琴,一張長方形的琴凳,和一個被木板封了的窗。奇怪的念頭在我心中升起,樓梯這麼窄小,爵士如何將這琴運上來?唯一的方法或者是從大窗吊上來,那還必須拆了部分牆壁,誰會做此蠢事,為何不乾脆將它放在樓下的大廳裡? 我走到琴旁,用電筒仔細地照射。巨型琴渾體呈深紅色,其間透著點點奇異的金光,就像給灑上了金粉,我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木質。更奇怪的是這琴並沒有被任何東西包起或掩蓋,但琴身卻不見一點塵屑。心中一動,環目四顧,這裡和蛛網封路的樓梯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竟然見不到一個蛛網、一點塵屑,也沒有任何蟑螂、老鼠一類在這環境裡的必有產品。 我伸手在琴身觸摸。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心中泛起。心中暖洋洋的。一股熱流從琴身流注進我體裡,又從我體裡倒流回去,好像有點東西送到了我那裡,也帶走了一點東西。 我大駭縮手,在我的殺人生涯裡,從未試過似此刻般地失去冷靜。閣樓一片寂靜。奇怪在這密封的空間並沒有腐敗空氣的味道,也沒有氣悶的感覺,可是我並沒有發現此一目了然的地方有任何通氣的設備。一切是如此平和靜寧。卻又是如斯怪異詭奇。 我不甘心地再碰觸琴身。這次奇怪的暖流沒有了,難道剛才只是幻覺?琴身出奇地冰涼,木質柔軟溫潤,照理這是並不適合作琴身的材料。我對木材並不在行,不知這是甚麼木料。我走到用木板封閉了的窗前,關掉了電筒,一束柔和的暗弱光線,從封窗的其中一塊缺了邊角的木板透射入來,破洞剛好看到俱樂部的正門,角度比樓下更理想,我計算子彈射出的位置,穿進目標的身體部分。 「叮!」我整個人嚇得跳了起來。琴竟自動響起來。不!絕不會是鬼魂,我是個無鬼論者。我頭皮發麻地看著像怪物般立在房中間的三腳琴。我雖殺人無數,但被殺者都是匪徒、毒梟、恐怖分子等該殺的人,這是隱身人的原則,這些凶徒輕鬆地在法網外逍遙自在,正需要有我這類不受約束的執法者給以處決。但在我眼前的卻又是活生生難以解釋的現實。 我深吸一口氣,往鋼琴走去。真怕它忽地又響奏起來,那時我應怎麼辦?沒有任何事發生,我小心地掀起覆著琴鍵的蓋子,一長列雪白的琴鍵現在眼前。我伸手下去,手指輕動,叩了幾個清音,只覺得琴音像響起自遙不可觸的遠處,心中興起了一種平和寧靜的感覺。 我多少年沒有聽人彈琴了?這些年來,為了使自己變得更冷血無情,舉凡和情緒有關的東西,我都避而不碰,音樂是其中之一。每次殺人之後,我都找個地方花天酒地,狂玩女人,然後棄之如敝屣,只有那樣才可使我鬆馳下來。猶記得母親最喜彈琴。她常彈奏的那小調已久被遺忘,忽然間又清晰地在我的腦海裡活躍起來。我像是看到永不剪髮的母親,垂著烏黑的長髮,陽光從她身側的大窗透進來,將她側臉就線條分明,但細節模糊的輪廓。 但母親已死了。在一次銀行的械劫案中,成為了被犧牲的人質,匪徒槍殺她時,我離她只有尺半,她的手還拉著我。她整個頭爆裂開來。我連叫喊的力氣也沒有。我憎恨父親,自我五歲他拋棄我們母子時,我便用盡所有力氣去恨他。可是十二歲那年連母親也被迫離開了我!那顆可恨的子彈使我變成一無所有。所有這些久被埋葬的思憶泉湧而出,一股無可抗拒的悲哀攫抓著我的心靈,我很想哭上一大場,在我以為自己已喪失了哭泣的能力之後。 驀地我發覺自己挨著琴身坐在地上,淚水淌了一臉。閣樓出奇地寧靜,我似乎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那是風聲。是柔風拂過茂密的森林和廣闊原野的聲音,但一剎那後我雙耳又貫滿了大自然裡的各種響聲,河水奔流,萬鳥離林。不知怎的我竟沉沉睡去。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我在森林裡賓士,在那人跡不到的叢林中,忽地現出了一大片空地,空地裡有株粗至數人才可合抱的巨樹撐天而立,土人拿著火把,圍著巨樹在舞祭。 醒來時已是上午十時多。我嚇了一跳,多年來我從未試過如此地熟睡,通常一晚裡我最少醒來三至四次,只要一點異響,便能立即驚醒。琴蓋依然打了開來。我將琴蓋闔上,暗笑自己昨晚不知為何大動情懷,難道只為了這琴? 半小時後我到了鎮內,首先打了個電話,買家果然將酬金匯進了我在瑞士銀行的戶頭內,使我安心地全力進行暗殺納帝的行動。坦白說,要殺一個人易如反掌,只要你能掌握他行蹤的情報,這方面我是高手中的高手,但當然這亦耗費了我一半以上的酬金。反而事後如何躲避對方盛怒下的追殺才是一門深奧的學問,尤其納帝既有政治背景,又有毒梟作後盾,否則美國的中央情報局早送了他進毒氣室了。 我在一間義大利人開的速食店內,叫了一客義大利薄餅,醫治餓透了的饑腸。「先生!」微弱的女聲在我身後響起。我愕然回頭,入目是位清秀可人的少女,穿著很樸素,但身材勻稱,有種健康動人的青春美態。她怯怯地,畏縮地道:「我可以坐下嗎?」 我心中竟然感到一陣興奮,流過一道難以形容的快感。這是前所未有的感覺。自母親死後,那脾氣暴躁、酗酒後便對我拳腳交加的舅父,令我養成了冷漠而不易動情的性格。可是這一刻,我竟很想她坐下來,是甚麼令我改變了?是否因為速食店裡浪漫的琴聲,我從未聽過這麼令人愉悅的調子。 強迫自己掛上冷淡的臉容,我硬繃繃地道:「你有權坐任何地方。」事實上這裡並不太擠,十多張台只坐了七八個人,還有幾張是空的。速食店外乾淨的街道,只有疏落的行人。我感到從未曾有的鬆弛,是否因為昨夜的熟睡?還是那奇妙的夢?我似乎多了點東西,卻又總說不出來。 少女猶豫片晌,進退維谷,最後提起勇氣,在我對面坐下。但俏臉低垂,避開了我的眼光。她究竟想從我身上得到甚麼?我知道自己是個有魅力的男人,強壯而英俊;我曾看很多很多的書,但目的只不過是充實自己,使能更成功地扮演多種有利掩飾隱身人身份的角色。我甚至曾以偽證書當上了一個醫院的醫生,在毒殺了物件後六個月才安然辭職。那就是大毒梟橫渡連耶的獨生子。想不到今次為殺納帝,又再次惹上了他,我不能有一點兒出錯。 少女在我迫人的銳目下坐立不安。速食店的老闆娘解救了她,隔遠叫道:「那位小姐要點甚麼?」少女全身一震,像從夢中掙扎醒來,應道:「給我一瓶鮮奶。」然後她抬起秀色可餐的俏臉,迎著我的目光,輕輕道:「謝謝你!」我錯愕下望向她,為何謝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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