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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淩渡宇暗忖,晴子死亡的原因,恐怕絕非巴極所說的那樣簡單,問題是現在不宜深究。

  巴極道:「你手上相片中的她,穿著她最愛穿的白紗,她說:每天也要穿白紗,每天也要作新娘子。病死後,身上穿的也是白紗。」

  淩渡宇不寒而慄,望向相片中的女子,秀髮長垂,漆黑的眸子,像深夜裡虛空中最亮的星辰;白紗輕柔若雪,襯著絕世的姿容,難怪連巴極也為她顛倒。

  她正是那霧夜被他追逐的美女。

  唯一的分別,就是那美女比相片中人,更具出塵脫俗的驚人神秘美和詭異的魅力,以淩渡宇的心靈修養,仍是不能自已,夢縈魂牽。

  巴極俯首低回,以微不可聞的聲音傾訴道:「我在她的遺體旁守候了三日三夜,在另一個大霧的深夜,把她放在一艘盛滿鮮花和枯木的小舟上,放往夢湖的湖心,引火點燃,只有火,才配得起她……」

  「以後每一年的忌辰,我點燃一艘盛滿鮮花和柴枝的小舟,作為對她的祭祠,那夜你駕機來襲時,小舟上的引火物還未點燃,你戰機的炮火,引著了小舟的燃燒品,完成了今年的祭禮,看來我還要多謝你。」

  淩渡宇很想笑言兩句,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儘管這黑道梟雄無惡不作,他對晴子的深情和思念是無可置疑的。

  海深雖有底,相思卻是無邊岸。

  巴極自言自語地道:「她的葬禮後,我對她的思念,沒有片刻能停止,我瘋狂地從事各式各樣的危險生涯,希望能以高度的危險和刺激,麻醉自己,豈知反而使我的財富、勢力擴展了十倍以上,亦是始料所不及。」巴極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一個求死的人,偏死不去。

  淩渡宇忽地明白了他要在湖中的祭臺上強姦雅黛妮的心境。

  巴極藉那高度肉欲的刺激,忘記懷念晴子的痛苦。

  甚至他要把敵人鞭打,可能也是這種不平衡心態下的變態行為。

  巴極抬起頭來,道:「晴子死後八個月,在一個大湖霧的晚上,我見到她……」

  淩渡宇默言不語,他早料到巴極要告訴他這種異像,因為他本人昨夜也見到這絕代的佳人──晴子。

  巴極沉醉在他對晴子的思念裡,沉醉在破天荒第一次向人傾訴這方面事情的情緒裡,並沒有覺察到淩渡宇的異樣,續道:「她半倚著玻璃屋露臺的欄杆旁,穿著她最喜愛的白紗,大霧中若現若隱。她比以前更美麗了,她的眼睛,像海洋深淵內發光的寶石,那令人心碎的怨鬱,是那樣出眾和超然,是不應存在這世界的美好事物……」

  淩渡宇插口道:「你是否在做夢?」

  巴極臉色一變,正容道:「不!我當時絕對清醒……」

  淩渡宇道:「會不會你思念過度,產生了幻覺?」

  巴極失去了一向的從容和風度,臉上的肌肉扭曲起來,一掌拍在桌上,所有杯碟跳了起來,狂喝道:「不!不是幻象,她的的確確在那裡,以後每逢大湖霧的晚上,她都出現……」

  淩渡宇道:「那你為何不抓著她……」

  巴極沮喪地道:「每次我走近她,她便逃走,返回湖裡。」

  淩渡宇哂道:「什麼?她住在湖底的嗎?」

  巴極臉上青筋現了出來,聲嘶力竭地叫道:「你還不明白嗎?是夢湖把她復活過來!」

  靜默倏忽間佔據了整個空間。

  淩渡宇手足冰冷,他一直和巴極針鋒相對,是不願意歸結到這個結論。

  巴極深深吸了一口氣,盯著淩渡宇道:「告訴我,昨夜你是否遇到她?」

  淩渡宇呆了片刻,終於攤開手,點頭道:「是!」

  兩人間的對峙,鬆弛下來。

  巴極道:「我用盡一切方法,晴子亦是可見而不可即,於是我找來了世界上最著名的靈媒和巫師,都是勞而無功,他們甚至連晴子的影子也見不著,於是我作了個廣泛的調查,斷定了這世上,只有你一個人能幫助我。可是由於立場關係,在一般情形下,你不幹掉我已是給足面子,於是本人用上了一點手段……」

  淩渡宇悶哼一聲,以示不滿,心中同時轉到另一個問題上,靈媒和巫師的失敗,是否代表了晴子非是鬼魂一類的異物,難道真是夢湖的力量把晴子復活過來?

  使她再次成為有血有肉的人?

  巴極道:「夢湖是我一生人曾到過的地方中最奇怪的一個處所。我第一次踏足哭石的遭遇,你昨天早上曾經歷過,滋味如何?」

  淩渡宇不答反問,道:「博士!請問你聽過一個解釋鬼魅存在的『分子記錄理論』沒有?」

  巴極這博士一愕後道:「願聞其詳!」

  淩渡宇組織了腦內的思想,道:「有位心理學家,為一所著名的凶屋作了一個別開生面的實驗。他揀選了屋內鬧鬼鬧得最凶的房間,房內只有一張古老大椅,據說凶屋的主人是在這張椅上給人以兇殘的手段謀殺了的,自此陰魂不散。」

  「心理學家先後把三種動物,放進房間內去。第一種動物是老鼠,什麼反應也沒有。跟著是一頭貓,貓兒一步入房內,立時全身毛髮倒豎,竄到角落,對著那椅子咆吼舞爪。最後是一隻狗,它一進房內,即向著椅子狂吠,好像能見到那鬼魂一樣。」

  巴極透了一口氣,道:「這是否證明了鬼魅確實存在。」

  淩渡宇道:「可以這樣說,不過這種存在,只是一種記憶體的形式。」

  巴極皺眉道:「我不明白。」

  淩渡宇道:「科學界對這現象有個合理的解釋,他們說,所有物質的分子,無論是石頭、樹木、泥土以至乎任何的物體,都有儲存能量的能力。所以當一個人被兇殘謀殺時,那人臨死前的淒慘激情,使他的腦袋釋放出大量遠超乎平常人能放出的能量,周圍物質的分子於是把這能量以某一種形式吸收和記錄下來。貓、狗或擁有較常人敏銳觸覺的人,例如你和我,便可以感應或接收到兇殺現場的物質分子內遺傳的記憶,甚至因其刺激而產生幻象,做成鬼魅的現象。」

  巴極緊鎖眉心,思索著淩渡宇的說話。

  這個「分子記錄理論」可以完滿地解答了很多凶屋或凶地的問題。

  眾所周知凶屋每多和兇殺有關連;醫院是鬧鬼最多的地方;沒有人會感覺在殯儀館是舒服的一回事,因為那處的物質無時無刻不在大量吸收悲傷的情緒,反之,廟宇和聖殿教堂卻吸收了人類的精誠正意,感覺上自然是莊正寬容。

  巴極道:「你這理論,或者解釋了哭石的異事,但仍解決不了晴子的問題。」

  淩渡宇洩氣地道:「是的!無論在時間的長短、形象、地點,都非是這理論能解答,真教人頭痛。」

  巴極苦笑道:「若果真是這麼容易解決,我何須用盡手段,把你引來。」

  淩渡宇歎息一聲,心湖內浮起晴子的絕世姿容,夢湖不但把她復活過來,還把她變得更美麗了,一種不應屬於人間的、動人心魄的美。

  夢湖!

  是否你把人間的夢想實現了過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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