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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第十二章 飄然引退

  漢水一戰後,吳師緊躡楚軍之尾,先後在柏舉等地多次接戰,吳師五戰五勝,直迫郢都。楚軍至此一敗塗地,無力反抗。

  西元前五〇六年,周敬王十四年,吳軍攻入郢都。郤桓度和闔閭在吳兵開路下,緩緩策騎,這時夫概王和伍子胥的先鋒部隊,早于兩個時辰前進城,把當今霸主的都會,置於控制之下。郢都不愧是楚國文化和經濟的集中地,入城後見的都是高堂巨宇,層台累榭,網戶朱綴,好一片繁華景象。這時家家戶戶緊閉不出,大街上除了吳兵「的噠的噠」的馬蹄聲外,落針可聞。眾兵初次來到這種大都會,都為其繁華所懾,目瞪口呆。

  郤桓度無心景色,心中盤算卓本長等不知已否偵查出囊瓦的逃走路線,使自己得以成功追擊,手刃此罪魁禍首。時機稍縱即逝,行動迅速最為重要。忽然耳邊傳來闔閭的說話,霍然驚覺,側頭看見闔閭神情興奮,抬首四望,讚歎不絕。郤桓度道:「大王,我們成功入郢,應要依計畫行動,迫楚人割讓土地,使我們能有通路,直達中原。」擴張中原就是當時步向霸主的一個程式,晉、楚均如是。

  闔閭神情有點不高興,若依原定計劃,他們在佔領楚都後三天,便要撤離東退,霸佔靠近吳國的大片楚土。闔閭道:「這等繁華大都,正合做我吳國京城,怎可輕易放過,孫將軍你立即下我之令,準備在此長期駐軍,另外我會再遣夫概王率領精兵,佔領由吳來此的重要據點。」神色堅決。

  郤桓度還欲再勸,闔閭道:「楚人一敗塗地,無力反攻,若不借此良機成不朽霸業,闔閭如何對得起歷代先王。」郤桓度見他語氣淩厲,毫無轉圜餘地,知道勸之無益,頓時想起找伍子胥商量。郤桓度道:「如此,待小將往傳大王命令。」

  吳王闔閭容色稍霽,點頭示准。郤桓度一夾馬腹,和數十名親兵,當先馳去,不及一刻,遇上伍子胥的兵隊,問明路向,在郢都東郊找到伍子胥。這處正是楚國歷代先王陵墓所在,不知伍子胥為何來此。伍子胥見到郤桓度,歡喜地道:「孫將軍可好。」說著左眼眨了幾下。

  郤桓度知道他含有戲謔成分,但自相識以來,何曾見過他如此興奮神態,心中感到不妥,又說不出不妥在何處。郤桓度道:「大王改變主意,決定留在郢都。」伍子胥眉頭一皺,沉吟一下道:「若他執意如此,我們也拿他沒法。」

  郤桓度道:「伍將軍怎可不勸大王改變主意,否則可能由勝轉敗。」伍子胥道:「楚國已亡,便過一段時間再算。」

  郤桓度大驚失色道:「伍將軍何出此言,楚國畢竟是歷史悠久的大國,基礎牢固,雖然大敗,仍未致於一蹶不振,況且楚、秦關係密切,若引得秦師來助,我軍形勢險惡,動輒有全軍覆沒的可能。」伍子胥露出沉思的神情,瞬又搖頭道:「這事待會才說,我現在先要去掘出楚平王這大奸人的屍骨,鞭屍三百,泄我父兄被害之忿。」

  郤桓度嚇得幾乎滾下馬來,急道:「萬萬不可,將軍如此一來,必然激起楚國軍民極大義憤,使其君臣上下一心,力抗我軍。」伍子胥抬起頭來,直射郤桓度道:「孫將軍,能鞭平王之屍,乃我平生願望,任何人若要阻止,就是我伍子胥的大仇人。」說完催馬繞過郤桓度緩緩走遠。

  郤桓度和數十親兵呆在路中。郤桓度見到先是闔閭迷于郢都繁華,意欲據為己有,跟著是伍子胥被仇恨沖昏了腦袋,行為乖常,心中暗萌退志。在入郢前,君臣有著同一個目標,所以能齊心合力,使自己計策屢行屢效。但現下君臣各懷己志,想起孫武兵法上所說的「將聽吾計,用之必勝,留之。將不聽吾計,用之必敗,去之。」看來唯一方法就是「去之」了。

  這時夫概王方面有親兵來請。很快郤桓度在楚宮內與夫概王見面。夫概王身後立著那四個郤桓度曾經在夫概王武庫所見過的高手。郤桓度知道這四人無一不是武功高強,心下暗懍,不知夫概王召他何事。楚宮的氣概又是不同,金碧輝煌的大殿內,紅壁沙版,玄玉之梁,仰觀刻椽,畫殿樓臺。郤桓度心下讚歎,難怪一向僻處南方偏野之地的闔閭,捨不得放手,這便與一個窮家孩子,突然得到了富家子的玩意兒一樣。

  夫概王沉聲道:「闔閭的情形,你該知曉,我決定率部下返吳,現在就要看你的立場。」郤桓度心想,終於到了攤牌的時間,夫概王這樣違令而去,擺明和闔閭公開對抗。夫概王對自己一向忌憚,假設自己不站在他的一方,看來他會將自己當場格殺。

  郤桓度道:「大王不聽孫某勸告,決意留郢,刻下本人心灰意冷,決辭去將軍之職,以後吳軍動向,均與孫某無關。」他不稱小將而稱孫某,顯示他去意已決。夫概王目中寒芒電閃,忽地仰天長笑道:「我如何知道你此言虛實?」

  郤桓度道:「這容易之極,剛才我來此之前,早修書一封,正想托人轉交大王。只不過念在夫概王提攜之恩,特來請辭,兼且還有一個要求。」夫概王雙目虎視郤桓度,躍躍欲試,若不是郤桓度在戰場上表現了驚人的劍術,否則他早將郤桓度斬於劍下,那用如此大費周章。

  夫概王先不問郤桓度有何請求,沉聲喝道:「信呢?」郤桓度一邊注視著夫概王及他手下四人,一邊伸手入懷中緩緩取出一個書簡,夫概王眼利,瞥眼看到簡上刻著「吳王親啟」「孫武跪稟」幾個大字。夫概王沒有要求審閱,道:「孫將軍為何如此留意我身後這幾個下人。」

  郤桓度猛然長笑道:「本人為自己生命著想,豈能不留心他們。」夫概王神色不變道:「果然好眼力,只不知你有何要求?」

  郤桓度道:「我希望夫概王能讓令嬡舒雅小姐,隨我遠赴異域,開創新天地。」夫概王勃然大怒,這人不知好歹,自己還未決定是否該立即搏殺他,居然膽敢作這無理要求。手按劍柄,霍地站了起來,一股殺氣,向郤桓度迎頭沖去。他身後四名高手,寂然不動,但雙目都露出了戒備的神色。

  郤桓度把書簡重收入懷,向後退了兩步,神態凝重。他自知如惹得這五人出手,他能全身而退,已是萬幸,現在唯一方法,是針對當前利弊,動之以利。郤桓度道:「夫概王刻下若與孫某決死一戰,難保夷然無損,況且此事必被闔閭偵知,豈能容你安然回國,再從容佈置。」夫概王面上怒火退去,回復冷靜,他是個雄才大略的人,深知郤桓度所言有理。

  郤桓度道:「若夫概王能准許舒雅小姐下嫁孫武,我當天立誓,必善待小姐,亦可免去她受戰亂之苦。」夫概王怦然心動,他這背叛闔閭的行動,一定會引來闔閭的反擊,兼且闔閭在吳國的勢力根深蒂固,勢力比自己龐大,又有伍子胥這員猛將,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如果自己心愛的女兒能得這人保護,起碼已無後顧之憂,可以放手一搏。他也是決斷之士,猛然抬起頭來道:「好!如此一言為定。」

  郤桓度迅速跪下行禮,兩人關係就如此定了下來。郤桓度告別夫概王,迅速走往郢都城南的一所大宅,這是他和卓本長等約定見面的地方。卓本長和三百家將全副武裝,枕戈而待,郤桓度來到時,一齊起立,露出崇敬的神色,郤桓度雙手翻雲覆雨,連威權武功不可一世的囊瓦也被他擊倒,故在他們心中建立了天神般的地位。郤桓度不作廢言,開門見山地問道:「目下情況如何?」

  卓本長揮手示意,專責偵查的一個家將馬丁立即報告道:「囊瓦和楚昭王兩人均於昨日城破時逃走,楚昭王避進雲夢澤內,囊瓦則往鄭國逃去,在我們精密的偵察網下,對兩人的行蹤,瞭若指掌,只待主公下追殺的命令。」郤桓度略一沉吟道:「楚昭王國破家亡,已得回足夠的報應,但囊瓦這萬惡的賊子,我必須手刃之才甘心。但百足之蟲,死而不殭,他手下還有一定的實力,只不知在這方面我們知得多少。」

  馬丁答道:「這次囊瓦帶了數十隨身護衛外,並沒有特別的高手,其他全是他的妻妾婢女和多年搜刮回來的錢財寶物,裝滿了二十多輛馬車,所以行走速度緩慢,如果現時以快馬追趕,可以在三日內追及。」郤桓度仰天長笑,狀極歡暢。笑聲一止,轉問卓本長道:「楚師目下形勢如何?」

  卓本長道:「囊瓦倉皇去國,楚國一直被壓制的才智之士如子西、子期等挺身而出,挑起救亡的重任,昭王己委之以政,開始組織反攻。楚國的名將沈尹戍,抄吳軍後路而來,欲斷其後援,楚人並不是全無反擊之力的。」

  郤桓度喟然一歎,暗忖吳王不聽己言,懸師敵境,不求速決,兼之因兵力有限,無力擴大戰果,欲亡楚而不得,這樣滯留郢都,終陷入與楚長久對峙的困境,如此一來,吳師遠程奔襲的銳氣,便喪失殆盡了。吳軍兵力有減無增,面對群起反抗的楚國軍民,形勢不言可知。可是現在他已無力扭轉局勢。卓本長續道:「與吳國比鄰的越國,現時蠢蠢欲動,只要吳軍稍露敗績,便會侵犯吳國的本土,動搖吳人的根本。秦人亦在虎視眈眈,吳方的形勢並不樂觀。」

  郤桓度猛一搖頭,決意再不想吳軍的問題,斷然道:「好!我們立即起程,教囊瓦血債血償。」二百家將,轟然回應。目標愈來愈接近了。

  在離開楚國郢都百餘裡的內方山,山路之上,一隊人馬,護著二十多輛馬車,正在蜿蜒而上的道路前行。山路頗窄,只可容一輛馬車通過。這時是黃昏時分,車隊隨時準備遇上適當的空地便停下紮營。一身紅衣的囊瓦,單獨坐在一輛馬車內養神,面色蒼白,被郤桓度所傷的那一劍,還未能痊癒。肉體的損傷還在其次,但郤桓度一劍滿蓄內家真力,使他內腑亦受震傷。

  他心中驚駭還未平復,這孫武(郤桓度)一上來便以性命相搏,兼之劍術之高,平生僅見,他生性極為自私,一點不怨自己暴虐無道,做盡壞事,想到這裡,車子猛然停下。囊瓦大怒,正要喝罵,一連串慘叫傳來,四面滿是打鬥的聲音。囊瓦轟的一聲,撞破車頂,橫躍路中,只見一人悠閒地按劍而立,不是自己的大敵孫武還有誰?這時眾妻妾才知驚怕,哭聲震耳。

  囊瓦環顧左右,最少四百名全副武裝的戰士,以絕對壓倒性的姿態向己方發動強而有力的進攻。囊瓦不愧一代梟雄,沒有露出驚慌的神情,暗暗運聚功力,準備放手一搏。一邊沉聲道:「你是誰?」郤桓度淡然一笑道:「你終於醒悟了。」眼中寒芒罩定這個使自己家破人亡,改變了自己一生命運的大仇人,猛然道:「本人正是郤宛之子郤桓度!」

  囊瓦全身一震。郤桓度手上銀光一現,「鐵龍」畫破長空,瞬息間刺上囊瓦咽喉。這一下占了囊瓦心神大分的便宜,先聲奪人。囊瓦不愧楚國第一高手,在這樣的劣勢下,仍能翻身向後,跟著地上紅影閃動,原來囊瓦借勢滾了開去。郤桓度乘勢追擊,向著地上滾動的紅影剎那間刺下十多劍,囊瓦或掌或拳,一邊滾避,一邊擋格。

  砰一聲囊瓦撞著一株樹幹,他身形一閃,躲在樹後。刷的一聲,郤桓度鐵劍透過大樹,刺在囊瓦胸前,囊瓦大叫一聲,猛推樹身,身形彈開,一股血箭從前胸標出,臉上露出不能相信的神情,很快又變為悔恨。郤桓度哈哈大笑,充滿得報大仇的欣悅,道:「囊瓦!囊瓦!你忘記了這把是比銅劍硬上幾倍的鐵劍,竟以為樹幹可以阻檔我『鐵龍』的刺入,可笑呀可笑!」

  在郤桓度的嘲弄聲中,囊瓦胸前鮮血緩緩擴大,砰的一聲屍身倒下。郤桓度舉起飽飲敵人鮮血的長劍,心中百感交集。剩下的事,便是與夷蝶和舒雅會合後,遠赴他方,開拓自己理想的國度,其他一切恩怨都和他無關了。

  ——《荊楚爭雄記》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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