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荊楚爭雄記 | 上頁 下頁
三一


  郤桓度繼續問:「你又怎麼會流落晉國?」女子眼中閃過一陣猶豫,毅然道:「我不知道為何會信任你。但情況已不能再壞了,坦白告訴你,我此次來吳,是想行刺闔閭,報滅家之恨,可恨吳王沒有揀選到我,算他命大。」說完閉上口,似乎再不欲言語。淚珠不斷流出,雙肩抽動。

  郤桓度心知這時還不適合向她查詢底細。輕輕摟著她的香肩,推著她走回睡房。一直把她扶到床上,要她睡下。女子微一遲疑,嚇得停止了哭泣。她原本決定犧牲玉體,來完成目標,現在為郤桓度識破身分,似乎一下子又回復金枝玉葉的身分,無端羞澀起來,這等心情變化,非常微妙。郤桓度眼中正氣懍然,絲毫沒有色情的成分,他為人光明磊落,絕不會強人所難,雖然占點便宜,在所難免。他為她蓋上薄被,深夜春寒,別有一番滋味。

  他轉身步出睡房,轉到書房睡覺。前晚他一宵無眠,現下應是休息的時間了。想起過去這兩日內,多采多姿,至於成敗優劣,留待明天再算好了。

  第二日清晨郤桓度一早醒來,昨夜只睡了兩個時辰,但他功力深厚,精神完全恢復過來,梳洗後,吩咐下人一番,才往見吳王。昨天他和吳王約好,要帶他參觀自己這幾年來精心策劃的新戰術,能否借吳國之力返楚復仇,要看今日的表現了。

  一個時辰後,他和伍子胥與吳王闔閭來到了西郊一個校場,四周滿布屬於他們系統的士兵,防守嚴密。郤、伍兩人領著闔閭,來到一所大宅,裡面有數百工匠,從事各兵器的製造。郤桓度帶著闔閭走進一條由衛士守著的通道,來到一道緊閉的大門前道:「這裡面製造的武器,屬最高秘密,一直以來,除了伍將軍和我外,其他將領一概不知。」見到吳王面上有不愉之色,郤桓度忙道:「現在研製成功,才特地請大王前來觀看。」吳王這才釋然。

  自有衛士打開大門,一條地道斜斜向下伸去,隱約傳來金屬鍛打的聲音。吳王闔閭不知兩人弄些什麼玄虛,大感興奮,試想以伍子胥的穩重,郤桓度的精明,這樣煞有其事帶自己來參觀,這機密武器肯定非同等閒。伍子胥道:「大王請隨我來。」三人往地道走去,跟著是十多名吳王的貼身護衛。地道兩邊點了油燈,照明充足。盡處是個工廠模樣的地方,一個五十來歲的工匠,正在恭候龍駕。

  郤桓度一揮手,老工匠連忙取出一件似弓非弓的武器來。吳王闔閭細心察看,此物前所未見,不知有什麼用途。郤桓度在工匠手中接過,微笑道:「這強弓,我稱它為『弩』,比之弓,只是多了一個機括,但威力卻增強弓十倍不止,能穿射任何護甲,包括戰車上的戰士護甲。」吳王闔閭奇道:「這『弩』比起弓來,有什麼改進的地方?」

  伍子胥欣然介面道:「弩和弓不同,首先弩在張開以後,弦管便穩在弩機上,並不須要像弓一樣總要用手臂發力拉著弦,這樣可以有較長的時間瞄準,因此能更準確地射中目標。」吳王大喜,他也是精明厲害,一聽之下,連連點頭。郤桓度介面道:「還有一個更大的好處,眾弩可以集中齊射,給敵人以突然而猛烈的打擊。如果張弓射箭,僅能靠一個人的臂力,張弩遠射,除了使用臂力外,還可以用腳蹬等方法,使力量加強,射程增遠,威力無與倫比。」

  吳王仰天長笑道:「兩位今日為吳國立下大功,他日我擊敗楚國,進軍中原,必不薄待兩位。」伍、郤兩人一齊謝恩。郤桓度取來一支長箭,把它放在機括上拉緊,長箭定在弩機上。郤桓度把弩箭瞄向遠在二百步外的一個箭靶,一按機括,弩箭「嗤」地射出,正中紅心。吳王和親兵一齊轟然叫好,當時的箭弓,只是力達四石,遠及百步,弩箭能及三百步,他們怎能不歡叫?

  吳王問道:「製作一把這樣的弩弓,需要多少時間?」他一問便問到節骨眼上。郤桓度答道:「弩的製作,繁複處更甚于強弓,最少要五年方成。」

  吳王一陣沉吟道:「這弩弓的秘密,始終不能瞞過楚人,如果我們能在三年內攻楚,儘管楚人知曉,亦是無奈我何。」想到得意處,大笑起來。郤桓度和伍子胥兩人會心微笑。這一著才是最厲害,吳國若想把握時機,必須在短期內出兵。這弩箭的製作,正是要迫吳王及早走上這條戰爭的道路。吳王道:「由今天開始,我們將以最新的戰術和武器,來擊破中原各國引以為榮的戰略。」

  三人一齊大笑起來。郤桓度一步一步接近成功,大戰的日子,也一步一步地迫近了。

  郤桓度回到將軍府,巫臣剛好到達,兩人在書房內見面。巫臣首先道:「世事遷移,變幻莫測,非凡夫俗人的意志能加左右。試想我倆都是楚臣,目下一事晉一事吳,你更搖身一變,成為兵法大家,誰能料到?真是大夢一場。」言下不勝唏噓。這縱橫不倒的外交家,說出心內感受,分外動人。郤桓度沉吟不語,頗有感觸。兩人這番相見,多了一份親切感,有如老朋友的相敘。

  郤桓度打破沉默,說起昨天的相見道:「巫兄不愧外交能手,當日乍見小弟化身為孫武,仍能從容應付,小弟必定當場露出馬腳。」巫臣失笑道:「當時我內心的震駭,非是言語可形容萬一。幸好我們這類人慣於將感情埋藏心底,所以應付起這種場合,比一般人容易點罷了!」

  郤桓度心想,你的感情肯定因為不斷埋藏心底,日積月累,愈來愈多,一旦被夏姬引發時,也比一般人厲害百倍。這個想法,當然不宜宣之於口,轉變話題道:「現今楚國的情況如何?」巫臣想了一想,歎道:「楚國雖然因為囊瓦排斥異己,天怒人怨,但國勢盛強已久,土地廣闊沃美,人丁旺盛,將領如武城黑、沈尹戍、子西、子期、申包胥等都是難得的人材,力量較諸吳國,強大得多。」

  郤桓度面無表情,忽又問道:「吳國用兵于楚,晉國可會相助?」巫臣望向郤桓度,猶豫了一會,沉聲道:「我也不想瞞你,晉國現下自身難保,非到生死存亡,絕不會動其一兵一卒。這次我這專使,其實也沒有包藏什麼好心,只是希望吳國能在楚國的後方生出牽制的力量,使楚國不能北侵中原,就是這樣而已吧。」

  郤桓度微微一笑,似乎這答案早在他猜算中,只是要巫臣親口證實罷了。巫臣續道:「尤其可慮的是秦國。秦國地處西陲,晉國一日強大,秦國一日不能東侵,可慮者秦、楚兩國日下關係密切,楚國有難,若得秦師出兵夾擊,吳國兵力儘管倍增,也定難討好。」郤桓度介面道:「所以此次用兵,主要在於『速』和『奇』,貴勝不貴久,否則勞師遠征,以弱攻強,徒然自取其辱。」

  巫臣眼中掠過讚美的神色,道:「郤兄果然高明,深悉兵法之要。」頓了一頓又道:「夏姬要見你,同你道謝相救之恩。」

  郤桓度心中一震。連忙一陣長笑,掩飾自己的不安道:「夫人國色天香,誰不神魂顛倒,還是少見為妙。否則一旦不能自拔,如何是好?」兩人一齊狂笑起來。巫臣當然以為他在說笑。任何對夏姬的讚美,亦被他認為是理所當然。否則他為夏姬的犧牲,有何價值可言?那知郤桓度真是坦白說出內心感受,反而瞞過了這精明的外交家。這兩人間的關係微妙,隨時可以由並肩作戰的夥伴變成生死相鬥的仇敵。兩人談了一會,巫臣才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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