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8 | 上頁 下頁
九二


  §第八章 矛盾性格

  寇仲回到李淵身旁,後者打出手勢,韋公公和一眾親衛立即退往遠處,然後沉聲道:「趙德言有甚麼話說?」只聽他直呼趙德言之名,可知他龍心不悅,只是拿趙德言沒法。寇仲迎上李淵的目光,心中生出奇異的感覺,自己和李淵分別代表著南北兩股最強大的軍事勁旅,他們看似閒聊的說話,事實上可在三言兩話間決定中土的未來。而在中土的歷史長河裡,像他目下與李淵微妙的關係和處境,是肯定從沒有出現過的。

  宋缺之言不差,歷史確是由人創造出來的,他寇仲正在創造歷史。李淵又皺眉道:「少帥若有難言之隱,是可以不回答我的問題。」寇仲苦笑道:「閥主勿要誤會,我只因趙德言的話觸及我與突利等人的舊情,所以心中有點不舒服。趙德言這傢伙一心要離間我與他們間的兄弟情,而在這方面他肯定會非常成功,最後一切只能憑武力解決,使我和塞外的兄弟反目成仇。」

  李淵微震道:「趙德言是以聯軍入侵威脅少帥,對嗎?」寇仲歎道:「趙德言在這方面語氣愈是肯定,愈表示聯軍尚未有入侵的行動,否則他反會一字不提,以減低我們的警覺性。從而推之,他是另有對付我寇仲的計畫。早前子陵到玉鶴庵途上,於東市被人行刺,該是趙德言一手策劃,至乎親自參與。」

  李淵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他竟敢在我李淵的地方放肆?」寇仲道:「閥主不用將此等小事放在心上,老趙可由我一手包辦,閥主在旁照拂便成。失去趙德言,對頡利肯定是沉重的打擊。」

  李淵默然片晌,緩緩道:「少帥對塞外的情況比我熟悉,照少帥估計,若我們結成聯盟,頡利會否放棄南侵?」寇仲心中暗歎,李淵已與長安以外的天地脫節,且受小人唆使蒙蔽。像李世民便不會問如此一個問題。道:「首先頡利會想盡一切辦法來破壞我們的結盟,沒辦法成功便會傾盡全力來犯,此勢已成,再沒有任何人能改變,包括頡利、閥主和我寇仲在內。」

  李淵雙目露出思索的神色。寇仲續道:「所以我們必須儘快談妥結盟合作的細節,再正式公告天下我們並肩作戰的誓約,然後恭候頡利的大駕,此為我們目下的當務之急。」李淵道:「宋缺會否親來參與?」

  寇仲搖頭道:「宋缺明言一切由我全權處理,杜伏威心意相同。宋家軍、江淮軍和少帥軍的主事者只有一個人,便是我寇仲。」李淵皺眉苦思道:「如待會我們在廷宴上公佈結成聯盟,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寇仲知他終於意動,道:「最直接的反應,是畢玄和趙德言的使節團會立即拂袖離開,因為誰都知道我們的結盟是針對頡利而發。接著塞外聯軍大舉南下,趁我們的結盟仍處於脆弱未經考驗的時刻,先發制人。」

  李淵龍顏現出震盪的神色,容色數變。正如李世民所形容的,深宮偎紅倚翠的糜爛生活,早消磨李淵的志氣膽色。尤其當頡利把矛頭直指長安,更令李淵猶豫矛盾,一方面想借助寇仲的力量使頡利知難而退,另一方面又不想過度觸怒頡利,對畢玄的使節團更有不切時勢的希望和僥倖,因此三心兩意,搖擺不定。

  寇仲沉聲續道:「眼前你我兩方的首要之務,是須就聯合作戰的全盤計畫迅速達成協議,令我們中土聯軍能在最佳狀態下,迎擊蓄勢而來、準備充足的敵人。」李淵再思索片刻,道:「少帥請給我一點時間,容我仔細思量。」

  寇仲明白他須垂詢建成、元吉和諸心腹大臣等人的意見,幸好他對李淵沒甚麼幻想奢望,只求他忍耐至解決塞外聯軍後,才掉轉槍頭對付他和李世民,那他們將有充足的時間部署反擊行動。他有點衝動,很想明言畢玄之所以肯應邀前來,是為助建成、元吉收拾李世民。然而此舉後果難測,說不定反會更堅定他們對自己暗中連絡世民以顛覆大唐的懷疑。點頭道:「這個當然,不過時間無多,閥主要早作定奪。」

  李淵閃過不悅之色,旋又消斂,顯是不滿寇仲在此事上催迫。在深宮要盡阿諛奉承,當慣皇帝如李淵者,始終不慣聽逆耳直言。寇仲暗歎一口氣,不是怨李淵而是怪自己圓滑老練方面未夠道行,難免失言。李淵若無其事的道:「他們該久等了!我們冀再稽延,請!」

  ***

  「徐子陵先生、跋鋒寒先生駕到。」殿旁兩隊樂手奏起歡迎樂曲,殿內諸人肅靜下來,無不從席上翹首爭看兩人風采。由於他們在少帥軍中沒有任何官銜,唱喏的門官以先生尊稱兩人。在殿前代表李淵迎他們入殿的是李建成,表面自是客氣有禮,可是雙方心知肚明一切只是門面工夫,實際的情況是都懷有要儘早拚個你死我活和誓不兩立的心態。

  李靖等把兩人交由李建成接待後,逕自先行入殿,到李世民的配席坐下。酒席平均分佈於大殿兩旁,左右各兩排,每排八席,遠比不上年夜廷宴的擠擁熱鬧,出席者人數減半,介乎四百人間。

  主席設于殿北高階上,頗有唯我獨尊的意味,已有數人據席安坐,包括剛與他們唇槍舌劍的李元吉在內。徐子陵踏過封蔽得不露絲毫痕跡的秘道出入口,湧起一股古怪的滋味,彷似在那一刻,被連接到另兩端出口外的世界。

  一對明亮的美麗眼睛吸引他的注意力,其主人正是曾到慶興宮訪他不遇的胡小仙,向他大拋媚眼兒,同一席的尚有乃父胡佛、池生春,任俊的福榮爺、尹祖文、宋師道和雷九指。只看雷九指以管家的低微身分,仍被邀出席,可知尹祖文是給足司徒福榮面子。李建成湊在他耳旁道:「徐兄的老朋友已入席,正恭候徐兄大駕。」

  徐子陵暗吃一驚,難道被李建成拆穿任俊的偽裝?但聽李建成的語調該是另有所指,再不敢朝胡小仙那席張望,皺眉道:「老朋友?」跋鋒寒像沒有聽到兩人的對答般,雙目閃亮,投往前方居高臨下的主席。李建成露出嘲弄得意的神色,油然邊走邊說道:「蓋大帥蓋蘇文不是徐兄在龍泉的舊識相好嗎?」

  徐子陵知他忍不住耍弄自己,灑然微笑,並不放在心上,亦沒有受到牽引往主席瞧去。目光繼續巡逡,從右方最接近主席位置坐滿李淵的重臣包括裴寂、封德彝等人那一席移往左方諸席,忽然一座肉山聳現眼前,原來是久違的馬吉從席上起立,舉杯向他遙敬致意,臉上肥肉顫震,雙目卻射出怨毒的目光,與延展至肥臉上每一方寸的笑意成強烈對比。坐於他旁的黨項年輕高手拓跋滅夫沒有隨他起立,只冷冷的凝視他,眼神利比刀刃。

  徐子陵抱拳作禮貌上的回應,心想這該算作先禮後兵吧!口上則似在答李建成道:「蓋蘇文啊蓋蘇文,他是寇仲的,不幹我的事。」李建成為之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答他,因徐子陵說話的語調內容,一派江湖混混的潑皮口吻,與眼前情況格格不入,出人意表。

  跋鋒寒微笑道:「希望寇仲肯割愛相讓,蓋蘇文很對我的脾胃。」李建成終於色變,眼現火焰,跋鋒寒和徐子陵那家常閒話式的對答,擺明不把他堂堂大唐國太子放在眼內,終令他怒形於色,控制不住心內嫌隙極深的情緒。

  三人此時來至臺階下,主席上一人長身而起,離席移至臺階邊沿,朝下瞧來,長笑道:「當日在小龍泉緣慳一面,幸好皇天不負有心人,終讓我蓋蘇文圓此心願,謹在此向徐兄、跋兄請安問好。」他坐在席內時,早予人霸氣十足,雄偉如山的感覺,此刻挺直虎軀,更似久經風雨霜雪的松柏般挺拔軒昂,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粗獷中透出說不盡的文秀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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