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7 | 上頁 下頁
二〇〇


  宋缺往後探的手緩慢而穩定,每一分每一寸的移動保持在同一的速度下,其速度均衡不變,這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人的動作能大體保持某一速度,已非常難得。要知任何動作,是由無數動作串連而成,動作與動作間怎都有點快慢輕重之分,而組成宋缺探手往後取刀的連串動作,每一個動作均像前一個動作的重複鑄模,本身已是令人難以相信的奇跡,錯非寇仲的眼力,必看不出其中玄妙,怎教他不看得目瞪口呆,難以置信。

  寧道奇仍雙手合什,雙目異光大盛,目注宋缺。宋缺的拔刀動作直若與天地和其背後永遠隱藏著更深層次的本體結合為一,本身充滿恒常不變中千變萬法的味道。沒有絲毫空隙破綻可尋,更使人感到隨他這起手式而來的第一刀,必是驚天地,泣鬼神,沒有開始,沒有終結。刀道至此,已達鬼神莫測的層次。

  當取刀的動作進行至不多一厘、不少半分的中段那一剎那,宋缺倏地加速,以肉眼難察的驚人手法,忽然握上刀柄。就在宋缺加速的同一剎那,寧道奇合攏的兩手分開,似預知宋缺動作的變化。

  「鏗!」天刀出鞘。天地立變,白石廣場再非先前的白石廣場,而是充滿肅殺之氣,天刀劃上虛空,刀光閃閃,天地的生機死氣全集中到刀鋒處,天上星月立即黯然失色。這感覺奇怪詭異至極點,難以解釋,不能形容。

  寇仲再看不到宋缺,眼所見是天刀破空而去,橫過兩丈空間,直擊寧道奇。天刀沒帶起任何破風聲,不覺半點刀氣,可是在廣場白石雕欄外的寇仲,卻清楚把握到宋缺的刀籠天罩地,寧道奇除硬拼一途外,再無另一選擇。這才是宋缺的真功夫。

  在天刀前攻的同一時間,寧道奇往前沖出,似撲非撲,若緩若快,只是其速度上的玄奧難測,可教人看得頭痛欲裂,偏又是瀟灑好看,忽然間寧道奇躍身半空,往下撲擊。「蓬!」寧道奇袍袖鼓脹彎拱,硬擋宋缺奪天地造化的一刀。寧道奇借力飛起,移過丈半空間的動作在剎那間完成,倏地背對背的立在宋缺後方丈許處。

  宋缺雄偉的身軀重現寇仲眼前,天刀像活過來般自具靈覺的尋找對手,繞一個充滿線條美合乎天地之理的大彎,往寧道奇後背心刺去,而他的軀體完全由刀帶動,既自然流暢,又若鳥飛魚遊,渾然無瑕,精采絕倫。寇仲瞧得心領神會,差點鼓掌喝采。舍刀之外,再無他物。

  更出乎他意料之外是寧道奇沒有回頭,右手虛按胸前,左手往後拂出,手從袍袖探出,掌變抓,抓變指,最後以拇指按正絞擊而來的天刀鋒尖,其變化之精妙,純憑感覺判斷刀勢位置,令人歎為觀止。指刀交鋒,發出「波」一聲勁氣交擊聲,狂飆從交觸處在四外狂卷橫流,聲勢驚人。

  宋缺刀勢變化,緊裹全身,有若金光流轉,教人無法把握天刀下一刻的位置。宋缺並沒有誇口,交戰至此他正施展第三刀,先前每一刀都教寧道奇不敢重施故技,只能以壓箱底的另一方式應付。

  宋缺似進非進,似退非退時,寧道奇頭下腳上的來到宋缺上方,釘子般下挫,撞入宋缺刀光中,竟是以頭蓋硬撞宋缺頭蓋,一派與敵偕亡的招數。如此奇招,寇仲想也沒想過,但卻感到正是應付宋缺無懈可擊的刀法唯一的救命招數。

  宋缺刀光散去,左手疾拍寧道奇頭頂天靈穴,寧道奇兩手從側疾刺歸中,兩手中指同時點中宋缺掌心。「噗!」宋缺風車般旋轉,化去寧道奇無堅不摧的指氣,寧道奇一個翻騰,回到原處,兩手橫放,指尖聚攏,形如向地鳥啄,油然面對宋缺往他遙指的刀鋒,重成對峙之局。

  宋缺仰天笑道:「八撲得見其三,道兄果是名不虛傳,令宋某人大感痛快。」寧道奇微笑道:「宋兄刀法令我想起莊周所雲的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似是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毀。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不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游乎萬物之間,物物而不物于物,胡可得累耶!」

  寇仲聽得心中一震,所謂材不材,指的是有用無用,恰是天刀有法無法,無法有法的精義,但此仍不足以形容天刀的妙處,故似是而非,未免乎累,只有在千變萬化中求其恒常不變,有時龍飛九天,時而蛇潛地深,無譽無毀、不滯於物,得刀後而忘刀,才可與天地齊壽量,物我兩忘,逍遙自在。甯道奇說的是宋缺,其實亦是他自己的寫照。正因兩人均臻達如此境界,始能拼個旗鼓相當,勢均力敵。

  宋缺主攻,寧道奇主守,誰都不能占對方少許上風。勝敗關鍵處在寧道奇能否擋宋缺的第九刀。

  宋缺欣然道:「難瞞道兄法眼,宋缺亦終見識到道兄名懾天下的散手八撲,其精要在乎一個『虛』字,虛能生氣,故此虛無窮,清淨致虛,則此虛為實,虛實之間,態雖百殊,無非自然之道,玄之又玄,無大無小,始終不存!」寇仲心中佩服得五體投地,兩人均把對方看個晶瑩通透,不分高下,戰果實難逆料。寧道奇哈哈笑道:「尚有六刀,宋兄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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