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7 | 上頁 下頁 |
一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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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夕照輕柔的餘光下,宋缺和寇仲來到登上淨念禪院的山門前。大雪早於他們棄筏登陸前停止,銀霜鋪滿原野,活像把天地連接起來,積雪壓枝,樹梢層層冰掛,地上積雪齊腰,換過一般人確是寸步維艱。寇仲環目四顧,茫茫林海雪原,極目無際冰層,在太陽的餘暉下閃耀生光,變化無窮,素淨潔美得令人屏息。 宋缺從靜坐醒轉過來後,沒說過半句話,神態閒適優雅。可是寇仲暗裡仍懷疑他對梵清惠思念不休,不由為他非常擔心。宋缺負手經過上刻「淨念禪院」的第一重山門,踏上長而陡峭延往山頂的石階。 「當!當!當!」悠揚的鐘音,適於此時傳下山來,似曉得宋缺大駕光臨。寇仲隨在宋缺身後,仰眺山頂雪林間隱現的佛塔和鐘樓,想起當年與徐子陵和跋鋒寒來盜取和氏璧的情景,仍是歷歷在目,如在不久前發生,而事實上人事已不知翻了多少翻,當時鬥個你生我死,天下矚目的王世充和李密均已作古。 第二重山門現眼前。宋缺悠然止步,念出刻在門柱上的佛聯道:「暮鼓晨鐘驚醒世間名利客,經聲佛號喚回苦海夢迷人。有意思有意思!不過既身陷苦海,方外人還不是局內人,誰能倖免?故眾生皆苦。」寇仲心中劇震,宋缺若是有感而發,就是他仍未能從「苦海」脫身出來,為梵清惠黯然神傷,那麼此戰勝負,不言可知。他首次感到自己對梵清惠生出反感,那等若師妃暄要徐子陵去與人決戰,可想像徐子陵心中的難受。 宋缺又再舉步登階,待寇仲趕到身旁,邊走邊微笑道:「我曾對佛道兩家的思想下過一番苦功,前者的最高境界是涅盤;後者是白日飛升。佛家重心,立地成佛;道家練精化氣,練氣化神,練神還虛,練虛合道,把自身視為渡過苦海的寶筏,被佛家不明其義者譏為守屍鬼,事實上道家的白日飛升與佛門的即身成佛似異實一。道家修道的過程心身並重,寧道奇雖是道家代表,實兼道佛兩家之長,故其散手八撲講求道意禪境,超越俗世一般武學。」 寇仲曾與寧道奇交手,點頭同意道:「閥主字字樞機,我當年與他交鋒,整個過程就如在一個迷夢中,偏處處遇上道意禪境,非常精采。」 宋缺來到禪院開闊的廣場上,銀裝素裹的大殿矗立眼前,不見任何人跡,雪鋪的地面乾乾淨淨,沒有一個足印。止步油然道:「寧道奇的肉身對他至為重要,是他成仙成聖的唯一憑藉,若他肉身被破,將重陷輪回轉世的迴圈,一切從頭開始,所以他此戰必全力出手,不會有絲毫保留。小仲明白我的意思嗎?」寇仲苦笑道:「我明白!」 宋缺淡然自若道:「所以我們一旦動手交鋒,必以一方死亡始能終結此戰,且必須心無旁騖,務要置對方于死地。不過如此一意要殺死對方,實落武道下乘,必須無生無死,無勝敗之念,始是道禪至境、刀道之致,個中情況微妙異常,即使我或寧道奇,亦難預見真正的情況。」寇仲愕然道:「這豈非矛盾非常?」 宋缺仰天笑道:「有何矛盾之處,你難道忘記舍刀之外,再無他物嗎?若有生死勝敗,心中有物,我不如立即下山,免致丟人現眼。」寇仲劇震道:「我明白哩!」 就在此刻,他清晰無誤的感應到宋缺立地成佛的拋開一切,晉入舍刀之外,再無他物的至境。宋缺欣然道:「現在少帥盡得我天刀心法真傳,我就說出你仍不及我的地方,得刀後尚要忘刀,那就是現在的宋缺。」寇仲再道:「忘刀?」 宋缺揚聲道:「宋缺在此,請道奇兄賜教!」聲音遠傳開去,轟鳴於山寺上方,震盪每一個角落。 *** 寒風怒吹下,氣象萬千的長安城在雪花狂舞中只餘隱可分辨的輪廓,雪像千萬根銀針般沒頭沒腦的打下來,方向無定,隨風忽東忽西,教人難以睜目。徐子陵和陰顯鶴立在一處山頭,遠眺長安,各有所思。進城後的第一件事當然是找紀倩問個清楚,接著徐子陵會通過李靖與李世民見面,後果則是無法預測。發展到今時今日的田地,李世民會否仍視他徐子陵為友,信任他的話,或肯聽他的勸告,實屬疑問。 陰顯鶴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暫且掩蓋呼呼怒號的風雪嘯叫,道:「這場風雪大大有利我們潛進長安,我們以甚麼方式入城。」徐子陵道:「有否風雪並無關係,因為我們是從地底入城。」陰顯鶴為之愕然,徐子陵雖向他提過有秘密入城之法,但從沒向他透露細節。 徐子陵解釋道:「楊公寶庫不但庫內有庫,且有真假之別,假庫被李淵發現,真庫卻只我們曉得,連接真庫的地道可直達城外,就在我們後方的雪林秘處。」 陰顯鶴恍然道:「難怪你們取道漢中,原來是要避開洛陽直攻長安。」接著感動道:「子陵真的當我是好朋友,竟為我能安全入城,不惜洩露此天大秘密。」 徐子陵微笑道:「大家是兄弟,怎會不信任你,何況寶庫作用已失,寇仲要得天下,先要掃平南方,攻下洛陽,始有入關的機會。」陰顯鶴道:「子陵在等甚麼?」 徐子陵淡淡道:「我在等紀倩往賭場去的時刻,那時只要我們往明堂窩或六福賭館打個轉,必可遇上她。」陰顯鶴道:「原來她是個好賭的人。」 徐子陵搖頭道:「她好賭是因為要對付池生春,我到現在仍弄不清楚她如何曉得池生春是香家的人,待會可問個清楚。」陰顯鶴道:「子陵準備以甚麼面目在長安露面?」 徐子陵道:「就以本來面目如何?在長安反是我的真面目較少人認識。不過如何令紀倩信任我們說真話,卻頗不容易。可能由於她少時可怕的經歷,她對陌生人有很大的戒心。」陰顯鶴道:「對她來說子陵不該算是陌生人吧?」 徐子陵苦笑道:「很難說!那要看她大小姐的心情。」陰顯鶴擔心道:「那怎辦好呢?」 徐子陵道:「首先我們要設法和她坐下來說話,然後開門見山的道明來意,瞧她的反應隨機應變。唉!不瞞顯鶴,這是我能想出來最好的辦法。」陰顯鶴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同意道:「就這麼辦!」 徐子陵關懷問道:「不再害怕嗎?」陰顯鶴用力搖頭,斬釘截鐵的斷然道:「是的!我心中再沒有絲毫恐懼,無論她說出的真相如何可怕,我只有勇敢面對,何況得失仍是未知之數。」 徐子陵道:「或者懸賞尋人的事已生效,小紀正在彭梁待你回去團聚。」陰顯鶴目無表情的道:「現在我想的只是紀倩。」 徐子陵一拍他肩頭道:「那我們立即去見紀倩。」兩人轉身沒入雪林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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