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7 | 上頁 下頁
一八六


  宋缺露出苦澀的表情,語氣仍是平靜無波,淡淡道:「寧道奇是天下少數幾位贏得我宋缺敬重的人,否則我早向他挑戰。清惠是故意為難我,試探我的決心。清惠一向算無遺策,今趟卻是大錯特錯。」寇仲忍不住問道:「閥主會否刀下留情?」

  宋缺哈哈笑道:「這是另一個宋某絕不允許少帥出手的理由,舍刀之外,再無他物,刀鋒相對,豈容絲毫忍讓。清惠啊!這可是你想見到的結果?」最後兩句話,宋缺感慨萬千,不勝欷歔。

  寇仲啞口無言。宋缺倏地立定,兩手負後,仰望漫空飄雪。寇仲連忙止步,垂首道:「小子希望閥主與寧道奇決戰時,可在旁作個見證。」宋缺往他瞧來,露出祥和的笑容,神態回復從容閒適,一點不似正在迎戰勁敵的途上,淡淡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當年我邂逅清惠,是一個明月當頭的夜晚,那時我像你般的年紀,碧秀心尚未出道,此事我從沒有告訴任何人。」

  又望往夜空,輕歎一口氣道:「到碧秀心為石之軒那奸徒所辱,清惠二度下山,我與她重遇江湖,中間隔開足有十多個年頭。初遇她時我仍是籍籍無名之輩,『霸刀』嶽山的威勢卻是如日中天,清惠已對我另眼相看,與我把臂共遊,暢談天下時勢、古今治亂興衰。」寇仲說話艱難的囁嚅問道:「閥主因何肯放過她呢?」

  宋缺往他瞧來,雙目奇光電閃,思索的道:「放過她?哈!我從未想過這種字眼。我為何肯放過她?」

  ***

  徐子陵踏入酒館,見陰顯鶴神情木然獨坐一隅,桌上一杯一壇外再無其他,放下心事。對命運他再沒有絲毫把握,因美豔夫人的延誤,使他不能迅速趕來,更害怕這麼耽擱,陰顯鶴又不知會弄出甚麼事故。所以他要親眼看到陰顯鶴安然無恙,始能輕鬆過來。他移到桌子另一邊坐下,抓著壇口提起放下,歎道:「你不是答應我只喝兩杯嗎?現在卻是半壇酒到了你的肚內去。」陰顯鶴朝他瞧來,沉聲道:「因為我害怕。」

  徐子陵不解道:「你怕甚麼?」陰顯鶴頹然道:「我怕到長安去,當年揚州兵荒馬亂,這麼一群小女孩慌惶逃難,其前途令人不敢設想!假若紀倩確是小紀逃亡中的夥伴,卻告訴我小紀的壞消息。唉!我怎辦好呢?唉!子陵!我很痛苦!」又探手抓酒罈。

  徐子陵手按酒罈,不讓他取酒再喝,心中憐意大生。陰顯鶴平時冷酷孤獨的高傲模樣,只是極度壓抑下的幌子,當酒入愁腸,會把他堅強的外殼粉碎,露出脆弱無助的一面。唯一解決的方法,是為他尋回陰小紀,他始可過正常人的幸福生活。

  陰顯鶴顯然頗有醉意,訝然往徐子陵瞧來,皺眉道:「不用勞煩你,我自己懂斟酒。」徐子陵無奈為他斟滿一杯,聲明道:「這是到長安前的最後一杯,找小紀的事不容有失。」斟罷把酒罈放往他那邊的桌面。

  陰顯鶴目光投進杯內在燈光下蕩漾的烈酒,平板的道:「子陵因何不喝酒,照我看你也心事重重,離開成都後沒見你露過半點歡容。」徐子陵很想向他展現一個笑容,卻發覺臉肌僵硬,歎道:「因為我的內心也很痛苦。」

  師妃暄的仙蹤忽現,令他陷於進退兩難的處境,這不但指他被夾在寇仲和她中間的關係,還包括他對師妃暄的感情。假若師妃暄永不踏足凡塵,那他和師妃暄當然是始于龍泉,止于龍泉,亦正是在這種心情下,他才全力去爭取石青璿。但師妃暄的出現,令他陣腳大亂,理性上他曉得如何取捨,可是曉得是一回事,能否辦到則是另一回事。人的情緒就像一頭永不能被徹底馴服的猛獸。他對師妃暄是餘情未了,師妃暄又何嘗能對他忘情。他們各自苦苦克制,築起堤防。

  陰顯鶴舉杯一飲而盡,拍桌道:「最好的辦法是喝個不省人事,嘿!給我再來一杯。」徐子陵苦笑道:「你可知我剛和人動過手,懷內尚有一顆五採石。」

  陰顯鶴瘦軀一震,失聲道:「美豔夫人?」徐子陵點頭道:「正是從她手上搶回來,她要從塞外逃到這裡,當為躲避謀奪五採石的敵人,現在這燙手山芋來到我們手上,若我們變成兩個爛醉如泥的酒鬼,後果不堪想像。」

  陰顯鶴拿起酒杯,放在桌子中央,道:「讓我多喝幾口如何?我答應是最後一杯。」徐子陵拿他沒法,為他斟滿另一杯,心神又轉到師妃暄身上,記起早前在成都城外她說話的每一個神態。以她的標準來說,她對自己情不自禁,已無法掩飾,所以才會說出介意徐子陵對她的看法這類話。而更令他生出警覺的,是和她分手後,他有點心不由主的不斷想著她,這使他對石青璿生出深深的內疚。天啊!這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辛辣的酒灌喉而入。徐子陵始發覺自己兩手捧起酒罈,大喝一口。放下酒罈,陰顯鶴正瞧著他發呆,斟滿的一杯酒出奇地完封未動。徐子陵酒入愁腸,湧上醉意,仍有些尷尬的道:「好酒!」長笑聲起,有人在身後道:「原來子陵也好杯中物。」

  徐子陵愕然瞧去,久違的吐谷渾王子伏騫在頭號手下邢漠飛陪同下,龍行虎步的朝他的桌子走過來。徐子陵慌忙起立,大喜道:「我正要找你們。」介紹陰顯鶴與兩人認識後,四人圍桌坐下,夥計重新擺上飲酒器皿,伏騫隨意點了幾道送酒的小點,邢漠飛為各人斟酒,氣氛驟增熱烈。

  酒過兩巡,伏騫笑過:「我一直派人監視美豔那妮子落腳的客棧,想不到竟發現子陵行蹤,實是意外之喜。」說罷瞥陰顯鶴一眼。徐子陵忙道:「顯鶴是自己人,不用有任何顧忌。」

  邢漠飛壓低聲音道:「徐爺可知塞外的形勢自你們離開後,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伏騫接著道:「到我們重臨中土,始知中原形勢逆轉,少帥軍的冒起,使李唐非是獨霸之局,這也打亂我們的計畫,對將來中外形勢的發展,再沒有絲毫把握。」

  徐子陵環目掃視,酒館內只近門處尚余兩桌客人,附近十多張桌子都是空的,不虞被人偷聽他們說話,問道:「今趟伏兄到中土來,有甚麼大計?」伏騫苦笑道:「有甚麼大計?還不是為應付突厥人嗎?你可知西突厥的統葉護通過雲帥與李建成暗締盟約,此事關乎到我吐谷渾的盛衰興亡,所以我不得不到中原再走一趟,本要與秦王好好商談,豈知形勢全非,使我們陣腳大亂。」

  徐子陵恍然道:「原來消息是從伏兄處傳開來的。」邢漠飛向陰顯鶴敬酒道:「陰兄?」

  陰顯鶴以手封杯口,不讓邢漠飛為他添酒,歉然道:「我答應過子陵,剛才是最後一杯。」徐子陵向朝他請示的邢漠飛點頭,表示確有此事,續向伏騫問道:「塞外目下形勢如何?」

  伏騫沉聲道:「塞外現時的形勢,是歷史的必然發展,自突厥阿史那土門任族酋,突厥日漸強大,擊敗鐵勒和柔然後,成為大草原的霸主。從那時開始,狼軍隨各族酋的野心無休止的往四外擴展勢力,最終的目標是你們中土這塊大肥肉。楊堅的成功稱霸,令大隋國力攀上巔峰,亦正由於富強的國力,種下楊廣濫用國力致身敗國亡的遠因。當楊廣初征高麗,曾使不可一世的東、西突厥,都臣服在大隋麾下,但三征高麗的失敗,耗盡大隋的國力,中土的分裂,為狼軍再次崛起鋪下坦途,實是突厥入侵中原千載難逢之機,換過我是頡利,絕不肯錯失這機會。」

  探手舉杯,哈哈一笑道:「我們少有這麼把酒談心的閒情,子陵和顯鶴有沒有興趣,細聆中外以人民戰士的血淚寫成的慘痛過去呢?那你們將會對現今的形勢和未來發展的可能性,有更進一步的深入瞭解。」

  徐子陵動容道:「願聞其詳!」他知悉伏騫的行事作風,不會說偽話,更不會說廢話,肯這麼詳述原委,必有其背後的用意,故毫不猶豫地答應。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