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7 | 上頁 下頁
一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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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杜伏威分道揚鑣,風帆繼續西上,船首插上杜伏威贈送的江淮軍旗幟,與少帥軍旗迎風拂揚,果然免去很多麻煩。經過丹陽水域時,遇上的非是輔公佑的水師,而是杜伏威旗下的戰船,可知杜伏威成功控制這段河道,壓得反叛他的輔公佑抬不起頭來。過曆陽後,徐子陵和寇仲告別雷九指等人,離船登岸,依當年傳君婥領他們逃避宇文化及追殺的路線,往傅君婥埋下香骨的幽谷馳去。當到達昔年傳君婥為拯救他們,不惜犧牲性命勇退宇文化及的高山之頂,已是日落時分。

  寒風呼呼,不由遙想起該夜驚心動魄,令他們終生抱憾的一戰。黑沉沉的濃雲垂在低空,星月無光,山頭掉光葉子的小樹,在寒風下毫無抗拒之力地隨風扭垂,山野深處偶還傳來寒鴉淒切的哀啼,更添兩人心中愁思追憶。

  寇仲頹然在一個淺洞前坐下,就是在那裡,他們偷窺傳君婥和宇文化及的生死決戰,道:「我忽然有萬念俱灰的感覺,任人如何努力,最後還不是落得一壞黃土,人生的苦苦追求,骨子裡有何意義可言。」

  徐子陵移到崖緣,前方是在茫茫黑夜中起伏重迭的峰巒、呼號的北風、刺骨的寒意,令寇仲的語氣更充滿絕望、失落和無奈。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寇仲,他是個感情極端豐富的人,內心並不像他外表般的堅強,在洛陽之戰中他面對不斷的傷亡和死別,將他的情緒推至最低點,至乎後悔走上爭霸之路。此刻重回心傷魂斷的舊地,被勾起久被埋藏對傳君婥之死的哀痛,遂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觸。

  戰爭是個看誰傷得更重的可怕遊戲,寇仲雖得宋缺之助扭轉必敗的形勢,但已深深受到精神上的重創。寇仲的聲音傳進他耳內道:「假若我們沒有得到《長生訣》,到今天我們仍是揚州城內的混混兒。可是命運就是如此,娘因而在風華正茂時失去寶貴的生命。唉!老天爺要我們走上這樣一條崎嶇不平的路,有甚麼意思呢?」

  徐子陵迎風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坐在這裡怨天怨地並不是辦法,因為自古至今,從沒有人能掌握天命天意這類秘不可測、虛無飄渺的事情。唯一辦法是積極地對待已成事實的過去,勇敢闖向茫不可知的未來。過去的事永不能挽回,只要我們不辜負娘對我們的期望,令中土能和娘的祖國和平共處,娘在天之靈可以含笑安息。」

  寇仲慘笑道:「子陵!我真的很痛苦,痛苦至我根本不明白為甚麼會如此失落沮喪?而矛盾的是最艱難的日子該成過去,但我卻半點感受不到勝券在握的快樂。反是在面對生死的戰場上,我因無暇想及其他,日子尚好過點。唉!不知如何,當船駛經娘當日救起我們的水域時,我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想到即使得到天下,事實上仍無法改變已發生的任何事,而我將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再與快樂和幸福無緣。」

  徐子陵轉過身來,迎上他熱淚滾動的雙目,歎道:「直到此刻,我才真真正正相信你是深愛宋玉致的,正因失去她,所以你感到甚麼爭霸天下,再無半丁點的意義。可是你卻再無退路,必須率領少帥軍,堅持至最後的勝利。」

  寇仲熱淚泉湧,把臉埋進雙手裡,失聲痛哭,全身抽搐,受壓制的情緒,像洪水破堤般一發不可收拾。徐子陵曉得他不但為傳君婥悲泣,為宋玉致對他的永不諒解傷心欲絕,更是為因他拋頭顱灑熱血壯烈犧牲的將士流淚!心中惻然,移到他身旁坐下,探手按上他背脊,柔聲道:「我明白你因何哭得這麼淒涼,相信我,只要你有決心,曉得你真正的夢想是甚麼,總有辦法達到。」

  寇仲抬起滿臉淚花的臉孔,停止哭泣,淒然搖頭道:「子陵不用安慰我,我已痛失得到幸福的機會。現在事情的發展,再不受我控制,我不但要對少帥軍負責,對宋缺負責,更要對天下倒懸的老百姓負責。個人的得失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擺在一旁。當日玉致離開後,我瞧著軍隊開赴東海,早把自己的處境瞧通瞧透。那時當然不敢當眾痛哭,所以要留到在娘前放肆。本想捱到娘的墳前哭個痛快,豈知到這裡已忍不住。」

  徐子陵拍拍他肩頭道:「我不信你的分析,命運是出人意表的,試想想,你有多少預測證明是對的呢?唉!我們去見娘好嗎?」寇仲抹拭淚漬,語氣回復平靜,道:「我還想多坐一會兒。」

  徐子陵只好陪他默坐。寇仲向他瞧來,好半晌道:「我根本不是當皇帝的料子,對嗎?」徐子陵凝望山頭上的夜空,淡淡道:「你或者不是當皇帝的料子,但你卻有治好國家的本質,因為你沒有任何私心。以後只要你選賢任能,武功又足以鎮懾塞內外,大亂後必有大治,所以我雖厭惡戰爭,仍是別無選擇的支持你,現在更要想方設法治療你受創的心兒。你很快沒事哩!大喜大悲,在你來說是家常便飯。」

  寇仲苦笑道:「還說是兄弟,又來耍我。不過哭一場後舒服多哩!你說得對!個人的榮辱得失比起萬民的苦難,算哪碼子的一回事。」徐子陵道:「多說兩句粗話你會更舒服點。」

  寇仲破涕為笑道:「他奶奶的熊,你真明白我。坦白說,你有沒有預感我將來會和致致有個幸福快樂的結局?」徐子陵把他硬扯起來,勉強笑道:「從遇上你的第一天,便知道你是個有福氣有運道的大傻瓜,只可惜我不懂看相,故沒看出你竟有帝皇運。來吧!別忘記我們此行是有特別的任務。」

  寇仲探手摟著他肩頭佯怒道:「你要哄我也該哄得像樣子點,當我是三歲孩兒嗎?唉!我對你有個不情之請,希望陵少不要拒絕。」徐子陵愕然道:「說吧!」

  寇仲沉吟片晌,口齒艱難的說道:「我想請兄弟你幫個忙,去見致致,告訴她我深切懺悔以前的行為,而我由始到終都是深愛著她,不能忍受失去她的內心痛苦,更不願她因我的劣行毀掉下半生。」徐子陵皺眉道:「你認為這樣做有用嗎?你該曉得她的性格,她對事物的觀察和判斷力,是你和我望塵莫及的。希白說得對,只有以實際的行動,表達你對她的愛意,把她感動至忘掉過去一切不愉快的事,你和她之間始能有轉機,其他一切只是徒勞。」

  寇仲勉力站直虎軀,苦笑道:「何來這樣的機會呢?」徐子陵沉聲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現在別無選擇,須擱下兒女私情,專心一志令天下回復統一和平。玉致小姐是明白大體的人,當認識到你所作所為,均是為萬民福祉,說不定會回心轉意。」

  寇仲精神大振,點頭道:「對!這是唯一的方法,她因不想僚人被捲入戰爭旋渦中,所以反對宋家出兵,若我能令天下和平,她當然會有不同看法。」徐子陵道:「眼前尚有緊迫的事,可使你和她改善關係,就是設法解決巴蜀的問題,愈少血流,玉致小姐愈明白你非是好戰和破壞和平的人。」

  寇仲雙目重現光輝,仰望黑沉低壓的夜空,沉聲道:「對!幸得你提醒。戰爭太可怕哩!誰都消受不起,可免則免。坦白說,洛陽之戰後,我心中充滿復仇的意念,所以當我以為老爹那兩艘戰船是輔公佑的水師時,心中竟生出不耐煩,有大開殺戒之意。不過剛才痛哭一場後,本是充塞心中的仇恨雲散煙消,想到李世民亦是身不由己。不過無論如何,我是絕不會放過李元吉的,還有李建成,因為殺李建成是楊公死前的吩咐。」

  徐子陵似聽到長安城內激烈的嘶喊和戰鬥聲,在目前形勢的發展下,沒有人能改變這幾已註定的未來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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