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7 | 上頁 下頁 |
一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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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臉吹來的山風,隱帶寒冬的冷意。王玄恕道:「此事由玄恕負責,請少帥放心。」眾人奔上一座山丘,眼下再無林木阻擋視線,只見營寨立在前方一處山頭上,後面是有如刀削、矗立陡峭,往東面延綿無盡的天城山脈,營寨四周達半裡的樹木均被砍伐清光,留下一截截連著樹根的矮樹頭,情景怪誕。 寇仲舊地重遊,拿當日與現今的心情相比較,只覺中間的經歷變化萬千,心中不由百感交集。眾人勒馬停下,觀察周圍形勢,想到數天之後,從這裡向營寨眺看的將是李世民,分外感到刻下機會難得。麻常難以置信的瞧著仍在大興土木的山頭陣地,低呼道:「竟是一座土石寨!為甚麼形狀這麼古怪?」 王玄恕微笑道:「麻將軍是否指山寨不規則的形狀?原因是陳公利用山頭粗壯的樹木,去其枝葉,截斷至兩丈的高度,以環繞山頭的百多株有根盤地的禿樹幹,作為樁柱支架,再以其他砍伐下來的樹木造成一個可抵受撞車衝擊的硬木結構,既現成方便,又省去挖坭土立木架設塹坑的工夫,但由於要依循原有樹木的形勢位置營造,形狀不得不將就和怪相點。」 麻常叫絕道:「確是別出心裁的構思,舍此我再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以壯樹堅木為架構,輔以大石黏土,頓把營寨變成一座牆高兩丈的小山城,大大增強防禦力,陳公確是了得。」寇仲瞧著在這不規則的土木寨外正忙碌掘壕為塹的少帥軍戰士,掘出的泥土就運往山頭鋪築寨牆。 邴元真指著山寨外只剩高不到三尺,一截截遍佈三方的樹木余幹,欣然道:「這些餘幹更令人叫絕,形成天然的拒馬障礙,李世民若要清理,首先須問過我們的弓箭手,想到對方進攻時要小心翼翼的繞著樹頭而過,不能長驅直進,這十多天來憋的鳥氣立即全消。」 寇仲感覺到身旁各人的歡欣振奮,人人均對這座頗具規模的山寨指點讚美,不但因山寨能成為他們安身固守之所,更重要的是山寨後的秘密峽道為他們提供無限的生機。糧草、食水、燃料乃至後援所有難題皆迎刃而解,他們再非陷於完全被動和捱揍的局面,因而士氣大振,對他寇仲更有信心。 王玄恕道:「休息的地方設在峽道內,由於營帳在突圍時失掉,所以陳公築起百多間茅屋,比帳幕更舒適溫暖。」寇仲大叫道:「成啦!我們就以這由陳公的腦袋想出來的山寨,抗擊李世民強我們十倍以上的大軍。」眾人轟然應喏。 一隊人馬由跋野剛率領從山寨大門馳出來相迎。寇仲怪叫一聲,盡泄過去十多天所受的冤屈和欺壓的不平之氣,領手下馳往山坡,朝山寨奔去。 *** 徐子陵一覺醒來,擁著清潔的被鋪,想起過去十多天的顛沛流離,每一刻都在危險渡過的生涯,幾疑是兩個不同的人世。昨夜他們是巴東郡關上城門前最後入城的兩個人,抵達城門始知這是老爹杜伏威的城池,把門的江淮兵見他們衣著講究,沒有兵器隨身,一副文人雅士的樣兒,以為他們是世家子弟,忙向這兩頭肥羊抽油水,苛索城門稅以外的銀兩。 教徐子陵意想不到的,是侯希白竟不是隨手打發,而是和他們討價還價,幾經辛苦議定一個比江淮兵所索低一半的價錢,完成交易,進得城來。事後侯希白解釋道:「如你表現得太鬆手,會使他們誤會你是頭好欺負的羊牯,又或身家豐厚至不用斤斤計較區區之數的紈褲子,無論是那一個可能性,這些吸血鬼會千方百計來榨盡你的血汗錢,甚至會不惜謀財害命。所以我和他們爭論價錢,不是我捨不得銀兩,而是免自招無謂的煩惱。」 他現在睡的是城內最著名的豪華客棧巴東旅舍的上房,侯希白可不像他和寇仲,衣食住行無不講究,而他和寇仲更不會像他般只肯睡最好的房間。寇仲現在情況如何呢?他們是否還有相見之日? 「嘎!」侯希白推門進來笑道:「子陵昨晚睡況如何?我卻是先苦後甜,第一個是噩夢,第二個才是好夢,夢見妃暄。」徐子陵瞧著他邊說邊在床沿坐下,待吐到最後「妃暄」兩字時,他猛地一震的從深思和回憶中醒過來,欲言又止。 侯希白訝道:「子陵想說甚麼?」徐子陵凝望他好半晌,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情緒,歎道:「希白兄曾對我說過,以後只會以一種超然的態度去欣賞天下美女,這是你的一個改變,而你為何會有此改變?我一直想不通,直到此刻,始知道個中原因,你是為了妃暄,對嗎?」 侯希白愕然道:「子陵真厲害,竟能看破我的內心。唉!怎說才好呢?當我第一眼見到妃暄時,就像看到展子虔的真跡,覺得世上沒可能有更好的美人,她令我領悟到美麗的真諦,那是超越我畫筆的禪境。自她踏足塵世,讓我等凡人得睹,侯希白再非以前的侯希白。」徐子陵大訝道:「聽希白兄的話,似乎全不牽涉到俗世的男女之情,而是抱持著一種超然的心境。」 侯希白雙目異芒閃動,徐徐道:「天下間,恐怕只有你明白我的心意。我之所以矢志畫道,就是基於我與生俱來對至善至美的追求。人世間本沒有完美的東西,可是給我捕捉到畫面上的卻總是最動人的景象,等若你和寇仲不時掛在嘴邊那遁去的一。」 頓了頓續道:「你曾否深思過美麗的本質?美麗是人世間最感人也是最神秘的東西,我名之為畫禪。子陵曾否想過美麗是甚麼一回事嗎?為甚麼我們會認為某物美或不美?美麗更是沒有標準的,我和你感到星空非常迷人,很多人卻是不屑一顧。美麗更有無形的或是有形的,內心的美看不見、抓不著,像妃暄般秀外慧中,正是美麗的極致,是一種可令任何人自慚形穢、神聖不可侵犯的美麗。」 徐子陵微笑道:「我從沒學你般去深思美麗那不能捉摸的本質。聽你這麼分析,頗有茅塞頓開的喜悅。但也想到人世間不公平的一面,為何要有美醜之別?不過這可是誰都沒法改變的現實。」侯希白仍沉浸在某一種情緒中,歎道:「美和醜根本是一種不可抗拒的命運,自我第一眼看到妃暄,我的生命無限地豐富起來,徹底令我對女性的態度產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從各種塵世俗念中超脫出來,變成畫道純淨的追求。」 徐子陵道:「在遇上妃暄前,希白兄是否早厭倦偎紅倚翠的生涯?」侯希白苦笑道:「你倒看得透我,在成都你對我的生活方式有親身的體驗。唉!感情當然是一種負擔,尤令我不能忍受的是發覺美好事物另有不美的一面。」 旋又沉吟道:「青璿是毫不遜色於妃暄的女子,她與妃暄有基本上的差異,無論妃暄出現於何時何地,她總予人一種不屬於凡塵的感覺,青璿卻恰好相反。不論是她的人或她妙絕天下的簫音,均能與時地融為一體,無分彼我。她們均代表超越我畫筆的一種至美的禪境。當我第一眼看到她時,恨不得有筆墨在旁,把她活現于美人扇上,可是當我聽畢她的簫音,再無法掌握她最動人的一面,那確非任何筆墨可描述一二的。」 徐子陵想起數次與石青璿見面人景交融的動人情景,歎道:「說得好,你把我沒法形容的感覺一語道盡。」侯希白欣然道:「對美麗的討論暫且告終,子陵內傷的情況如何?」 徐子陵苦笑道:「經婠婠的天魔真氣解去邪毒,已大有起色,不過離復原仍是遙遙無期,更可能永遠失去進窺武道的機會。」侯希白皺眉道:「真的這麼嚴重?」 徐子陵道:「楊虛彥的魔功歹毒邪惡,傷及我的本元。而事實上也沒甚麼大不了的,命運是怎樣發展便怎樣發展吧!我們到那家酒樓吃早點去?」侯希白道:「巴東城最有名的是望淮樓,樓高三層,位於城北,最高一層可看到城外淮河流過的美景。」 徐子陵掀被下床,微笑道:「有否打聽寇仲的消息?」侯希白點頭道:「沒有任何消息。只知襄陽和附近幾座城池的唐軍調動頻繁,不時有唐室水師船隻經過淮水,難道李世民是要對鐘離用兵,形勢緊張非常。真古怪!寇仲不是逃往這邊來吧?」 徐子陵忽然停下穿衣的動作,露出奇異的神色,低喝道:「出來吧!我知是你楊虛彥,快出來!」侯希白心中劇震,最可怕的事終於發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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