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7 | 上頁 下頁 |
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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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鴉雀無聲,只有刮過城內城外的呼呼秋風,吹得千百計的火把獵獵作響,不時把零星的火屑送上夜空,旋又消斂。寇仲哈哈笑道:「跪地求饒,還不容易。」先輕撞徐子陵,再往後移,然後沖出城牆,一個觔鬥,竟就那麼從高逾三十丈的牆頭往下翻落去,瞧得敵我雙方人人大吃一驚。 徐子陵亦躍上牆垛,兩手張開,示意己方人馬勿要輕舉妄動。他和寇仲心意相通,曉得他要單人匹馬,從敵人陣內把竇建德搶救回來。城牆上由王世充到守城士卒,無不擠往牆垛,俯首瞧往正在不斷翻著觔鬥的寇仲,既不忍睹他跌得肉裂骨折,又不能不關心觀看。 三十丈的高度,實超越任何人的體能極限,恐怕三大宗師也無法安然著地。寇仲頓成城牆上下全場的目光焦點。寇仲再一個觔鬥,不但墜勢沒有增速,到離地丈許時,身體竟往上稍升,然後輕如飄羽的落往地面。城上將士禁不住爆出震天喝采聲,幾疑寇仲是天神下凡,立時士氣大振。 李元吉大喝道:「先給我來個跪地求饒,擊鼓!」「咚!」寇仲點地前沖,直抵東牆外第一道壕塹,毫不猶豫的再騰身而起。在另一下鼓聲中投往壕塹另一邊,往外壕掠去,快如電閃。 「咚!」第三下鼓聲響起。除李世民、李元吉、李神通、程咬金和秦叔寶外,人人迅速拿起在馬側的長弓勁箭,瞄準撲壕而來的寇仲,只要他進入射程,肯定百箭齊發,把他射成刺蝟。這批猛將人人武功高強,絕非一般弓箭手可比,即使強如寇仲,妄圖闖陣,實是自尋死路。 寇仲倏地停下,恰離外壕邊沿處的敵人千步之遙,仍在射程之外。「咚!」李元吉呵呵笑道:「尚有八下鼓響,少帥勿要誤人誤己。」 「咚!」鼓音續起,壓得敵我雙方人人心如鉛墜,呼吸不暢。城上諸人雖為寇仲險惡的處境心急如焚,更怕他妄逞匹夫之勇不顧生死越壕闖陣,卻沒有人敢發出聲音,怕分擾他心神。 寇仲凝立不動,彷如變成石像,神情平靜至使人心寒。「咚!」「咚!」「咚!」李世民臉容肅穆,不發一言。 「咚!」第九下鼓音聲起,場上氣氛緊張得如拉滿的弓弦,李元吉雙目閃耀著殘忍的異芒,厲喝道:「我李元吉言出必行,這是你最後機會。」 「咚!」最後一記鼓聲響徹全場,催命的符咒般震懾每一顆人心。李元吉毫不猶豫,舉掌往竇建德背心疾拍。就在此千鈞一髮的時刻,寇仲以快至肉眼難看得清楚的手法,掣出刺日弓,以內功催動弓弦發出「鏘」的一聲清響,並像變魔術般,另一手上已多出一支勁箭來,彎弓搭箭,拉成滿月,瞄向李元吉,連串動作在眨眼間完成,速度快得令人如非眼睜睜的瞧著,誰都不肯相信。此著出乎所有人料外,怎猜得到本是無弓無箭的他,忽然變得強弓勁箭在手,且蓄勢待發。 不過沒有人及得上李元吉的震駭,當他舉手拍往竇建德的剎那,寇仲不但以箭瞄準他,還似能透過箭鋒以精神和真氣把他遙遙鎖緊,他本身亦是天下有數的高手,曉得若吐勁擊殺竇建德,必避不過寇仲這枝集其精氣神射來驚天地泣鬼神的一箭,當中情況微妙至極點。左右雖猛將如雲,李元吉的感覺卻如孤身一人,且是赤身露體,失去所有遮掩和隱藏。他那還敢冒險吐勁,甚至不敢移動半個指頭,怕在氣機牽引下,惹得寇仲發箭射來。 *** 傲立牆垛上的徐子陵衣袂飄揚,雙手負後,狀如天神,沒有人敢懷疑他可如寇仲般躍下三十丈的城牆,迅速支持寇仲的能力,只有他自己曉得無此本領。适才寇仲輕撞他時,曾從他處借得真氣,再後退從跋野剛的箭囊借箭,徐子陵因無真氣可借,現在只是裝個樣子,寇仲仍只有孤軍作戰。敵陣中諸人沒有人敢透出半口大氣,更休說為李元吉擋箭,怕的是任何異舉,只會惹得寇仲發箭射李元吉。 情況詭異微妙。竇建德昂然抬頭,在這面對生死的時刻表現出視死如歸的英雄本色。寇仲露出一絲笑意,淡淡道:「齊王的命值多少呢!還不給我立即放人。」就在此千鈞一髮的時刻,李元吉唇角逸出一絲冷酷和詭異莫名的笑意,寇仲心知不妥時,李元吉身側忽然多出個人來。竟然是「影子刺客」楊虛彥。 李世民大喝道:「且慢!」已遲卻一步,再挽不回既成的事實。李元吉積蓄至頂點的掌勁吐實,竇建德脊柱寸斷,七孔噴血。「鏘」!寇仲勁箭離弦,似若超越距離,縮丈成寸的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間來到李元吉胸前。同時寇仲腦海亦轟然劇震,一個念頭從深心升起──竇建德死了。天地再非以前的天地。 敵陣處像上演一場無聲的啞子戲,楊虛彥閃到李元吉馬頭前,名震天下的影子劍斜刺而上,劍鋒迎向箭尖。就在劍鋒箭尖相觸的一刻,寇仲和楊虛彥的精氣神遙距交鋒。「鏗!」寇仲心口如遭雷殛,猛退半步。楊虛彥亦挫退半步,清白的臉容抹過一陣豔紅,瞬又消去。 在震懾整個城內外戰場的劍箭交擊聲的餘音中,人人頭皮發麻的瞧著一代霸主竇建德像一灘軟泥般從馬背往李元吉一邊墜下,「蓬」的一聲掉往地上,揚起壕沿的塵土。竇建德死了!這個念頭在寇仲腦中不住迴響,體內真氣則天然的化去楊虛彥融合天道魔功和《卸盡萬法根源智經》的精氣神,心中空白一片。 敵我雙方沒有人移動、喘息又或發話。寇仲目光凝注的瞧著倒在馬腳旁竇建德慘死的屍身,神智逐漸凝聚。在兩軍對壘冷酷無情的戰場上,有的只是勝利和敗亡!甚麼歉疚、後悔、悲痛、仇恨、惆悵的情緒,均沒其容身之地。若受任何情緒影響,作出違背理智的蠢事,只會落得兵敗身亡的結果。 忽然間寇仲從極度悲傷內疚中提升出來,晉入井中月的境界,那非是代表他變成無情的人,而是必須化悲憤的力量,應付眼前的危局,保住性命來贏取未來的最後勝利。經過這些年來的磨練,他終於明白到宋缺的警告──舍刀之外,再無他物。他感到整個天地在延伸,腳踏的大地擴展至無限,自亙古以來存在的天空覆蓋大地,而在他來說,自己正是把天地聯繫起來的焦點和中心。 天地人三者合一,他清楚曉得,在這生命最失意失落的一刻,他終臻達宋缺「天刀」的至境。有法是地,無法是天,有法無法,是天地人渾一的層次,無法而有法,有法而無法。只有這樣,他才能帶領所有忠心追隨他的人,渡過眼前難關。 徐子陵大喝道:「繩!」寇仲聞言長笑道:「竇爺放心去吧!終有一天我會為你連本帶利把血債討回來。」 李元吉振臂高呼道:「大唐必勝!我皇萬歲!」東牆外近十萬唐軍齊聲呼應,轟傳河原,天地變色。李世民露出無奈神色,欲語無言,曉得李唐已與寇仲結下解不開的深仇。雖說李元吉奉李淵旨意行事,他身為主帥,亦難辭其咎,偏又無法改變。 寇仲往後退,就那麼倒飛越壕,準確有如目睹,顯示他心神絲毫不亂,故能把尺寸拿捏得那麼準確。接著回頭往東牆奔去,彈空而上,直抵近十五丈的驚人高度。長索從徐子陵手中射出,給騰升至極限的寇仲抓個正著,借力回到城垛上,兩人躍落牆頭。 李世民大喝道:「是戰是降,少帥一言可決。」寇仲轉身望向王世充,後者臉色如死人,口唇輕顫。寇仲神態從容,雙目透射出充滿強大自信的閃閃神光,道:「城仍是主上的,主上有甚麼打算?」 王世充把望往城外的目光收回,投在寇仲身上。兩人周圍一眾將士,目光全集中到寇仲和王世充處。王世充哽咽一下,喘息著道:「除獻城投降外,我們再無其他選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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