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7 | 上頁 下頁
八五


  是夜三人繼續行程,全速趕路,天亮時進入夏軍的勢力範圍,他們朝黎陽疾行,途中遇上夏軍一個壘寨,問清竇建德大軍所在處,次日正午後抵達黃河支流北水西岸的武陵,竇建德大軍駐紮之地。只看武陵城外營帳連綿,沁水舟船雲集,便知竇建德有西攻唐軍之意。

  由於跋鋒寒沒有見竇建德的興趣,經商議後,徐子陵留下陪伴跋鋒寒,兩人在城外一處山頭等候寇仲的消息。寇仲獨自入城,竇建德正和手下大將舉行會議,聞得寇仲從洛陽突圍而來,大喜下偕劉黑闥、徐圓朗、新歸降的孟海公、大將張青時、中書舍人劉斌、國子祭酒淩敬一眾武將文臣,在帥府大堂接見寇仲。除孟海公和徐圓朗外,其他人都曾在黎陽之戰跟他碰過頭,小別重逢,自有一番寒暄熱鬧。

  孟海公年紀四十許間,面相粗豪,神情嚴肅,很少露出笑容,但寇仲卻直覺感到他是那種面冷心熱的人。不輕易和人交朋友,一旦為友,則可為朋友兩脅插刀都不皺半下眉頭。徐圓朗比孟海公至少年輕十年,身材修長硬朗,舉止從容,看人的目光總帶著探詢和審視的味兒,是有膽有色,智勇俱備的人物。此兩君均曾威霸一方,投降夏軍後成為竇建德最重要的班底。

  分賓主坐好後,竇建德和手下輪番詢問洛陽的情況,顯示出他們對洛陽的關心,寇仲一一回答,坦白表明洛陽水深火熱的處境,最後道:「自宋金剛被李世民大破于柏壁,突厥大汗頡利入侵中原之計受重挫,一貫以來唐據關中,夏據河北,鄭據中原三足鼎立之勢再不能保。唐室威勢愈盛,對鄭、夏愈為不利。現李世民率二十萬大軍,以泰山壓頂之勢兵分多路,把洛陽週邊各城逐一蠶食,今更把洛陽重重圍困。李世民攻破洛陽之日,就是他揮軍北上攻夏之時。際此生死存亡的時刻,竇爺何不放下舊怨,趁唐軍攻城不下,出兵救鄭,只要能收復虎牢,唐軍必退,那時竇爺聲威大振,誰敢不從?」

  竇建德微笑道:「是否王世充那兔崽子請少帥來向我求援?」寇仲苦笑道:「我也在為我的少帥軍著想。」

  竇建德目光落在夏軍首席謀臣淩敬處,示意他說話。淩敬發言道:「少帥與我們關係密切,少帥有難,大王絕不會坐視,可是王世充此人反復難靠,不可信任。假設他忽然向唐室投降,我們豈非陷於進退兩難之局?」寇仲求助的往劉黑闥瞧去,後者雙目射出無奈神色,微一搖頭,表示他不宜插嘴。

  寇仲明白過來,曉得竇建德非是不肯出兵,而是要爭取最有利他的條件,不但要王世充屈服,更要他寇仲屈服。今趟見到的竇建德,與上趟在黎陽時見到的竇建德大有不同處。雖然仍是如假包換的那個人,可是其躊躇志滿,似把天下置於其腳下的自信氣魄,又使他像變成另一個人。

  寇仲對他再沒有親切可近的感覺,不由想起李世民「建德新勝孟海公,將驕卒惰」的評語,不斷的成功確能令人改變。寇仲歎道:「我寇仲可向大王保證不會發生這種事,在某一程度上,洛陽已不由王世充話事作主,除非他能先殺死我寇仲和五千少帥軍的精銳,而這是王世充現時的實力無法辦到的事。」

  徐圓朗沉聲道:「我們若解洛陽之圍,對王世充有甚麼好處,他已無力守衛洛陽,那時洛陽不是落入少帥手中,就是給我大夏進佔之局,與被大唐人攻陷有何分別?」寇仲心中湧起不舒服的感覺,在見竇建德前,他還抱著自家人好說話的心態,一切有商有量。待現在見到竇建德,劉黑闥又有難言之隱的無奈神情,令他感到竇建德對他頗有戒心,縱容手下們群起質詢,令他滿腹敗唐大計無從說出,因要說服竇建德出援已非易事。

  寇仲肅容道:「首先我寇仲鄭重聲明,洛陽或陷於唐人,又或成大王囊中之物,都絕不會落到我寇仲手上。我的目的只是要擊退李世民,將大唐軍趕回關中。」頓了頓續道:「至於王世充因何向大王厚顏乞援,照我猜是人皆有僥倖之心,王世充亦不能免。際此山窮水盡之時,若投李淵,過往所有辛苦建立出來的成就盡付東流,且他的情況比諸李密更有不如,是不得不降,所有過去的做皇稱帝的風光一去不返。只要王世充想想李密在長安的情況和下場,當知回頭路不好走又難捱,故要趁尚有本錢作垂死掙扎前搏他娘的一搏,最理想是大王與李世民鬥個兩敗俱傷,讓當年李密火拼宇文化及的情況重演,若從這角度去看,投降唐室和向大王求援,該有很大的分別。」

  竇建德手下另一謀臣劉斌頷首笑道:「少帥辯才無礙,教人佩服。不過少帥渡河攻虎牢之策,仍有斟酌餘地。以我大夏軍之強,攻唐軍之強,實勝敗難料。更上之策,莫如避強攻弱,趁唐軍圍城之際,我大夏用兵濟河,攻取懷州、河陽,使重將守之,設立糧道,陣腳穩後再踰太行,入上黨,徇汾、晉,趨浦津。如此可有三利,首先如蹈無人之境,取勝可以萬全;二則拓地收眾,我大夏形勢益強;三為關中震駭,鄭圍自解。為今之策,無逾於此。」

  寇仲一呆道:「大夫所言,實是上上之策,對唐軍確形成巨大的牽制,不過卻有兩大問題,首先我們的對手是李世民,若曉得大王不渡河而西攻,必全力攻打洛陽,置其他不顧,只要唐軍能封鎖大河,大王只能暫時稱雄于大河北岸。第二個問題是洛陽只餘個半月的存糧,捱不了多久,如大王決定不渡大河,我只好和手下立即撤離洛陽,回彭梁看看還可以有甚麼作為。」

  孟海公臉色一沉:「少帥語帶威脅,實屬不智。」寇仲心頭火發,暗忖自己今趟來求援,全無私心,為的是天下萬民,對方不但不領情,還處處進迫,教人氣憤不平。劉黑闥開腔打圓場道:「少帥只是實事求是,我劉黑闥敢以性命擔保,少帥此來對我大夏是心存善意。」

  竇建德亦知開罪寇仲實為不智,點頭同意道:「我們曾和少帥並肩作戰,深悉少帥為人,海公乃是初見少帥,故有此誤會。」孟海公雖見劉竇兩人先後為寇仲說好話,仍不肯道歉,拉長臉孔不發一言。

  竇建德默看寇仲半晌,沉聲道:「現在形勢有異,少帥非孤軍作戰,『天刀』宋缺剛占海南,宋家艦隊隨時北上,使北方情況更趨複雜,如我大夏軍與李世民為爭洛陽相持不下時,宋缺大軍殺至,究竟有利於我大夏,還是有利於唐室,又或最後只便宜了宋缺,讓他坐收漁人之利,少帥可否釋我疑慮?」

  寇仲恍然大悟,關鍵處仍在天下人人震懼的宋缺,李淵既為此難以安眠,竇建德亦心生懼意。在這種情況下,他寇仲的少帥軍休想能與夏軍衷誠合作,攻取虎牢。竇建德是李世民的敵手嗎?忽然間他樂觀的心情煙消雲散,前途一片渺茫,而戰死洛陽可能性陡增,還要連累徐子陵和跋鋒寒兩位好兄弟。

  歎一口氣後,寇仲長身而起,正容道:「我寇仲以我的信譽人格保證,在洛陽勝負未分之際,只要我寇仲尚有一口氣在,宋缺絕不會沾手洛陽。且沈法興、李子通仍在,宋家在海南陣腳未穩,故于明年春暖花開之時,宋家艦隊始能北上。只要大王答應出兵解洛陽之圍,我寇仲會死守洛陽,恭候大王兵至。我現在必須立即趕返洛陽,只待大王一句說話。」他再沒說下去的耐性,要與竇建德攤牌。

  堂內鴉雀無聲,目光都落在竇建德身上。高踞堂北石階龍椅內的竇建德雙目閃閃,一瞬不瞬的凝視寇仲,然後長笑道:「好!少帥快人快語,我竇建德豈會拖泥帶水,三天內我大夏的先頭部隊會渡過大河,若上天認為我竇建德是當皇帝的料子,半個月內我和少帥在洛陽城外會師,那時希望少帥能對自己將來的去向,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覆。黑闥,替我恭送少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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