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7 | 上頁 下頁
六八


  只看王玄恕的神態表現,可以想像當時廝殺得日月無光,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慘烈戰況。王玄恕慘然道:「父皇對不聽少帥忠言悔恨不已,常說若不從慈澗退兵,又或肯讓楊大將軍和少帥死守虎牢,局面當不會如眼前般的急轉直下,只要能守至嚴冬,唐軍糧草不繼,洛陽之圍自解。」寇仲和楊公卿聽得你眼望我眼,徐子陵默然不語。

  楊公卿道:「今趟玄恕公子來見我們,是公子的意思還是你父皇的意思。」王玄恕羞慚的道:「是父皇的意思,而我們都非常贊成,希望少帥不記舊恨,助我們守住洛陽。」

  寇仲道:「城中糧食狀況如何?」王玄恕道:「由於對外所有糧道均被截斷,糧食和日用品均告短缺,服飾珍玩、金銀財寶變得賤如草芥,一匹絹僅能換三升粟,十疋布才值一升鹽,倉中存糧只可節衣縮食的勉強支援一個月,情況非常危急。」

  三人恍然,原來洛陽到了這種水盡山窮的地步,難怪王世充不顧顏面的派王玄恕來向寇仲求援。王玄恕淒然道:「老百姓現在吃的是草根樹葉,甚至有人用泥槳和著米屑作餅充饑,食後皆病,身腫腳脹,每天我們都要派人上街收拾死屍焚化,防止發生瘟疫。」頓了頓續道:「若少帥和楊大將軍肯返洛陽相助我們,父皇答應將指揮權交出,讓少帥指揮全軍。」

  寇仲暗忖這該是王世充最大的讓步,點頭道:「我需一點時間作考慮,玄恕你先到賓館休息,明早我會給你一個肯定的答覆。」王玄恕由親兵引路離開後,寇仲長長吐出一口氣,道:「兩位怎麼看?」

  徐子陵苦笑道:「你根本沒有選擇,王世充頂多只能捱到九月上旬,而我們絕無可能在這麼短時間下攻取江都。」楊公卿道:「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設法運送一批糧食和日用品到洛陽予王世充,讓鄭軍多撐上一段時間。」

  寇仲搖頭道:「洛陽最大的問題除糧食短缺外,更有士氣鬥志消沉的致命弱點,若我們想洛陽捱過冬天,唯一辦法是替他守城。另一方面則請竇建德捐棄前嫌,派大軍來援,只要竇軍能渡河收復虎牢,那時頭痛的將是李世民而非我們。」楊公卿同意道:「這或者是唯一擊敗李世民的機會。」

  要知李世民乃縱橫天下的無敵統帥,唐軍則是訓練最優良,裝備最完善身經百戰的雄師,如非在非常特別的形勢下,誰與他們硬撼亦沒有信心言勝。可是現在李世民正全力攻打洛陽,不但損折甚重,且無暇分身,若寇仲能穩守洛陽,竇建德大軍又渡河東來,李世民將腹背受敵,如不退兵,極有可能輸掉這場仗。所以楊公卿有這看法。

  寇仲點頭道:「王世充今趟派玄恕來求我出手援救洛陽,表面看來我是他們的救星,事實上洛陽亦是我的唯一救星,那我們就這樣決定吧。」徐子陵道:「此事必須從詳計議,不能輕舉妄動,若讓李世民收到風聲,派出大軍截擊我們的運糧隊伍,我們會吃不完兜著走。」

  楊公卿信心十足的道:「往洛陽的道路老夫最熟悉,只要晝伏夜行,可神不知鬼不覺的接近洛陽,我們若兵力充足,突破唐軍的包圍該沒有問題。洛陽可非我們的梁都,要圍個水泄不通,即使關中軍傾巢而來,恐怕仍辦不到。」

  寇仲沉吟道:「陵少謹慎用兵的提議非常有用。我們就來個他娘的聲東擊西的策略,詐作大舉進攻江都,事實上目標只是江都隔江的延陵,由陵少負責指揮全軍,而我則和楊公、麻常和楊公的五千手下偷把糧食運往洛陽,再留下為王世充守穩洛陽,然後設法說動竇建德來援。哈!陵少只須虛張聲勢,說不定李子通會拱手把延陵送給我們。我們少帥軍一天屯駐延陵,李子通就一天不敢離城半步。」

  徐子陵苦笑無語,寇仲不邀他往洛陽,並非須他統領佯攻江都的少帥軍,而是知他不願與李世民正面交鋒的心意。楊公卿興奮道:「這是我們少帥軍爭霸天下一個良好轉機,我立即去準備一切。」說罷離開。剩下寇仲和徐子陵兩人,好半晌仍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觸。

  寇仲終打破沉默,頹然道:「兄弟!我們又要分開哩!」徐子陵一陣感慨,寇仲這句簡單的話,內中實包含深刻的意義。在李世民如此龐大的攻勢下,寇仲能否穩守洛陽,尚在未知之數,所以這句話可以是生死的訣別。

  其次是竇建德肯否來援,又或能否分身,亦是無法預料。洛陽倘被攻陷,寇仲縱使能突圍成功逃走,李世民必不肯放過這追殺寇仲的機會。那時寇仲總不能捨棄手下將士獨自逃亡,大有被李世民追上殺死的可能。最後是寇仲和李世民這對上天註定的宿敵,終到生死相拚的時刻,中間絕無轉圜餘地。

  寇仲沉聲道:「若我不幸戰死洛陽,請陵少為我解散少帥軍,因為投降李世民最後恐怕不會有甚麼好結果。」徐子陵歎道:「形勢不是那麼惡劣吧?楊公也說這或是唯一可望打敗李世民的機會。」

  寇仲搖頭道:「我不知道,李小子是這世上唯一能令我失去信心的人。無論你想得多麼周詳,他一下子就可贏盡你手上所有籌碼。唉!有一件事我尚未有機會告訴你,玉致到今時今日仍不肯原諒我。」徐子陵愕然。

  寇仲露出不願提起的失落神情,道:「若事情真的發展至那地步,陵少解散少帥軍後,就到石青璿隱居處陪她終老,再不要過問人世間的任何事。甚麼他娘的石之軒、魔門兩派六道、香玉山池生春,大明尊教段玉成,全不要理會。唉!我唯一不放心的是小陵仲,不過大小姐該會好好照顧他。一天有你徐子陵在,該沒有人敢去傷害他。」

  徐子陵歎道:「你怎麼變得鬥敗公雞似的?不要盡說喪氣話好嗎?」寇仲乾笑一聲,旋又頹然道:「我因想起致致,忽然有萬念俱灰的感覺,心想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徐子陵訝道:「看你的樣子,你是真心愛上她,著緊她,所以她才能對你造成這麼嚴重的傷害和打擊。」

  寇仲苦笑道:「還用說嗎?我這些日子來真有點後悔去爭他奶奶的甚麼天下,為何不能在全無功利牽纏下把她追上手。每晚摟著她香噴噴的嬌軀睡覺,哄哄她,也讓她哄哄我,過他娘的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幸福生活。不像現在般被她怨恨一世,最慘是在手下前還要裝出天下無敵的堅強模樣。事實上我比任何人更清楚,我們絕捱不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若非你及時趕來,我連李子通和香玉山也鬥不過。」

  徐子陵比任何人都瞭解他,知他只是一時的情緒發洩,並非失去鬥志。苦笑道:「快召手下來開會吧,很快你會恢復過來的。」寇仲深吸一口氣,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道:「坦白說,我是給玄恕描述洛陽滿街死屍的情況嚇怕。唉!跋小子究竟到那裡去了?我需要個像他般堅強的人在身旁一起死守洛陽。」

  徐子陵讓他探手搭著肩頭,道:「是否回會議室去?」寇仲道:「到甚麼地方都好,唉!你不知致致向我說出那番絕情的話時我有多慘,到那一刻我才深切意識自己所犯的錯是多麼嚴重!更清楚縱能舌粲蓮花亦不能改變她對我的想法。我感到無比的孤寂,那晚我徹夜在床上輾轉反側,慚愧、自責與悔恨交纏,就像石之軒的不死印般往我襲來,既躲不住更擋不過。你可否帶我到一個無人的地方,讓我痛哭一場。」

  徐子陵淡淡道:「少帥!對不起,時間無多,明天你就要到洛陽去,現在該是你調兵遣將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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