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6 | 上頁 下頁
一七六


  李世民又為他斟酒,微笑道:「以前我是力勸少帥而不果,今趟卻想痛陳利害。少帥勿要笑我,因為大家始終曾做過兄弟好友。」寇仲舉杯道:「這一杯就是為我們以前的兄弟之情而喝的,飲過這一杯,以前的兄弟情一筆勾消。若我寇仲命喪世民兄之手,做鬼亦不會怪世民兄,只會怪自己不自量力,妄圖與世民兄為敵。」

  李世民喝一聲「好」,兩方再盡一杯。寇仲放下酒杯,油然道:「世民兄有甚麼利害須向小弟痛陳?我倒希望有點新意思,若都是我早曉得的,我們就不用花時間,各自早點回去睡他娘的一覺。」李世民往前微傾,雙目閃閃生輝,凝視寇仲,微笑道:「我想和少帥來一場豪賭。」

  寇仲把掃視寨門情況的目光收回來,迎上李世民銳利似能洞穿任何秘密的眼神,大感意料之外的訝道:「豪賭?我們賭甚麼?」李世民道:「賭的當然是洛陽,假若我李世民不能在半年內攻陷洛陽,我李世民從此不問任何軍事政事,但我如能成功,閣下須放棄爭霸大業。我可任你解散少帥軍,又或把少帥軍歸順於我,我李世民保證會善待寇仲的每一名手下。」

  寇仲虎目精芒乍閃,嘿然道:「半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世民兄不怕作繭自縛!」李世民笑道:「若我說的是一年之期,少帥是否還肯賭此一鋪?任何賭博,沒有風險就沒有樂趣。」

  寇仲歎道:「世民兄的膽子比我還大,若換過小弟是你老兄,際此慈澗勝敗未分之際,怎敢說此豪情壯語!」李世民仰望星空,徐徐道:「讓世民亦來一個假設,若洛陽的主事者是寇仲而非王世充,我李世民絕不敢下重注作此豪賭。」

  寇仲一呆道:「你的痛陳利害果然與別不同。你不怕我說服王世充死守慈澗,由於有洛陽作後援,說不定可堅持上一年半載。世民兄那時豈非要眼白白瞧著手上的籌碼輸個一乾二淨。」兩人表面客氣友善,事實上卻是針鋒相對,各不退讓。

  李世民啞然笑道:「少帥會否對王世充過份高估?少帥表現愈出色,愈招王世充之忌。鄭國政權內外交困,派系鬥爭和只重同宗將領更是不得人心。少帥可以有良好的願望,可惜事實偏是冷酷無情。」寇仲微笑道:「王世充始終是曾帶過兵打過仗的人,在戰場上刀來箭往,豈容他有餘暇玩弄骯髒手段。」

  李世民淡淡道:「那我就把王世充迫返洛陽,予他多點時間考慮自身的處境。不瞞少帥,我已命懷州總管黃君漢和猛將張夜叉在河陽集結三萬大軍,只要成功渡過孟津,將可克日攻陷回洛。不用世民提醒少帥,回洛和洛口,乃供應糧食予洛陽兩大糧倉之一。回洛失守,對慈澗這方面的軍糧供應,怕多少會有點影響吧!」

  寇仲立時處於下風,苦笑道:「幸好尚有洛口,一天虎牢仍在,洛口可源源不絕把本身藏糧由洛水運往洛陽,以保洛陽糧食無缺,支援慈澗的鄭軍,更可向大河下游諸城買糧。何況現在回洛已加強防守,世民兄是否言之過早?」

  李世民長笑道:「虎牢!哈!虎牢!」接著眸神深深注視寇仲,微笑道:「為了虎牢,世民另遣三軍,每軍萬人,一由行軍總管史萬寶率領,自宜陽進軍伊厥。另一軍由劉德威指揮,自太行東圍河內。河內乃現今鄭軍在大河以北唯一據點,此鎮失守,大河北岸盡入我手,憑我大唐水師的實力,少帥是否仍有疑惑我們能置大河於控制之下呢?」

  頓了頓續道:「大河既任我縱橫,最後一軍由上谷公王君廓率兵,渡河枕軍洛口,斷去洛陽最後一條糧道,洛口的糧草要運往洛陽,那時須問過我李世民才成。」

  寇仲回復冷靜,淡淡道:「想不到世民兄對紙上談兵興致極濃,小弟就奉陪到底。世民兄對攻陷伊闕似乎成竹在胸,小弟卻是大惑難解。壽安、伊闕兩城,一據洛水之南,一據伊水之西,兩城相隔不過一日馬程,唇齒相依。壽安有經驗老到的張鎮周坐鎮,只要他發兵呼應,史萬寶憑甚麼本領攻陷伊闕?伊闕城外尚有龍門堡,況且若襄陽錢獨關與朱粲聯軍北上,史萬寶將四面受敵,能否逃回來向世民兄問好請安,勢成疑問。」

  李世民笑而不答道:「這處請恕世民賣個關子,任由少帥自行想像如何?」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世民兄是否在暗示張鎮周向你歸降?」

  他絕非大驚小怪,因為若張鎮周投降一事屬實,不但對鄭軍士氣打擊無比估量,隨之而來的後果更是不堪想像。首先是伊闕不保,且切斷與洛陽的聯繫。大唐軍那時會如蝗蟲般蠶食洛陽南面所有城鎮,北面的大河則在唐軍手上,再失慈澗,洛陽將只餘東線虎牢唯一的呼吸孔道透氣。

  李世民岔開道:「不知少帥是否懂下圍棋,對我來說,王世充和它的軍隊是一條大龍,若正面對撼,我縱勝亦傷亡慘重。所以得採取圍堵和斬截的策略,堵死他每一個活口,然後逐一收氣,到只剩下洛陽一隻眼,獨眼焉能造活?少帥請指教。」寇仲苦笑道:「小弟從未學過下圍棋,獨眼活不了,那麼一雙眼是否能活?另一個活口就是虎牢,更是另一條活龍的來路。」

  李世民微笑道:「若世民沒有牽制竇建德或你少帥軍的方法,根本不敢東來,寧願在關中坐看竇建德和王世充鬥個頭崩額裂。」寇仲一震道:「我的少帥軍?」

  李世民漫不經意的道:「杜伏威既已歸唐,李子通還有甚麼作為?降我大唐,還可封侯拜將,風風光光。少帥軍雖朝氣勃勃,士氣昂揚,但仍是羽翼未成,自保或可有餘。只要李子通作出北上攻侵之態,少帥的彭梁軍將動彈不得,派不出一兵半卒往援虎牢。」寇仲整片頭皮發麻起來,至此才領教到李世民兵法如神,算無遺策。

  李世民好整以暇的油然道:「至於竇建德,一方面要留下部分兵力以壓制北面高開道和羅藝的蠢蠢欲動,更要應付東面另一支義軍的挑戰,這支義軍由山東孟海公率領,與徐圓朗齊名,竇建德想收拾他怕要費一番工夫。」寇仲就像一個賭得天昏地暗的賭徒,想下最後一注時,忽然發覺手上籌碼全輸掉。最難過是明知李世民的戰略,他仍無法應付和改變。深吸一口氣,道:「假若世民兄輸掉慈澗此仗又如何?」

  李世民啞然失笑道:「我這一仗是無論如何不會輸的。由今晚開始,我軍將堅壘不出,等待另四支軍隊分別攻陷回洛、洛口、河內、伊闕的好消息。若這還不夠,世民可留下萬來人守寨,自己則率其他人沿大河南下親取北邙山南、洛陽東北的金墉城。那時看王世充會否因慈澗而置洛陽不理,陪少帥在這裡賞月觀星?」

  寇仲拍桌歎道:「好小子!你奶奶的熊!到現在我才明白甚麼是上兵伐謀,亦明白為何薛舉父子和劉武周、宋金剛輸得這麼他娘的一塌糊塗。你老哥令我有力難施,你今晚請我來喝酒,就是要這般令我難堪而下不得台,對嗎?」李世民肅容道:「恰恰相反,我請你來喝酒談心,因為我李世民仍當你兄弟。你寇仲是英雄的,就接受我的賭約。我李世民定下半年之期,就當是還你的人情債。」

  寇仲雙目精芒閃閃,凝視李世民而不語。李世民沉聲道:「不要對虎牢再寄任何希望,我已派李世績全權負責攻克虎牢,此人無論在李密軍中,又或我大唐諸將裡,均是一等一的人才,我有十足信心他可輕取虎牢。」寇仲搖頭歎道:「洛陽之戰,對我太不公平哩!」

  李世民道:「戰爭就是這樣,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戰爭有戰爭的規矩,就是成則為王,敗則為寇。少帥入鄉隨俗,如何竟出此言?」寇仲霍地立起,仰望星空,緩緩道:「我寇仲有我寇仲的規矩,秦王由此刻開始,再不用眷念舊情,只該依你戰爭的規矩把我和我的少帥軍斬草除根。若技不如人,我寇仲死而無怨。」

  李世民歎道:「如此說少帥是不肯接受賭約,這是何苦來由?」寇仲大笑道:「因為我愈來愈感到有你老哥這樣一個對手,不負此生。」兩人最後一場談判,終告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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