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6 | 上頁 下頁
一七四


  戰事終告暫時結束。唐軍屢攻不下,李世民鳴金收兵,控制主動的大唐軍有秩序的撤退營地。此仗關鍵處在于寇仲死命抵著李世民的「鑿穿天兵」,令唐軍無法突破鄭軍的防禦線,雙方均傷亡頗重,死傷達數千之眾,戰情慘烈。

  寇仲負傷累累,戰袍被自己和敵人的鮮血染得斑駁可怖。經過塞外以戰養戰的修行,他完全掌握如何在千軍萬馬的血戰中保命之道。但受傷是無可避免的,任你武功如何高明,刀法何等了得,在避無可避及人擠人的混戰中,捱刀碰劍是必然的事,但如何把來自敵人的傷害減至最低,卻是寇仲從無數戰役領悟回來的超凡本領。

  戰士在清理戰場,楊公卿和他策馬繞過城營,來到慈澗另一邊一座小丘上,由此以快馬沿官道朝東疾走,兩天許的時間可抵洛陽。寇仲道:「待會我要去向王世充說話,必須于此設立營寨,以確保糧道暢通,否則若被李世民派小隊人馬襲劫運糧隊伍,可使我們窮於應付。」

  楊公卿道:「那就不如索性建一座石堡,可與慈澗遙相呼應,工具與匠人可從洛陽調來,如此即使慈澗失陷,李世民仍不能長驅直進,直追洛陽。而我們若迫不得已退返洛陽,也不懼李世民銜尾追擊。」寇仲訝道:「我們今天剛打過一場漂亮的大仗,教李世民不敢小覷我們,楊公對慈澗是否能穩守仍這麼沒信心嗎!」

  楊公卿歎道:「我對少帥當然信心十足。但對王世充則是另一回事!誰曉得明天他又會想出甚麼蠢主意來。」寇仲大有同感,道:「那建一座似點樣子的石堡要多少時間?」

  楊公卿道:「為抵禦唐軍攻打洛陽,早在城內儲存大批鑿好的方石,準備必要時修補破損的城牆。若把部分運來建石堡,而人手足夠的話,可於十來天的時間弄成一座有抵禦能力並容納數百守兵的石堡出來。」寇仲訝道:「可以這麼快建成石堡,令人想像不到,那就不如夾道建起兩座石堡,其防守之力將以倍數增強。」

  楊公卿欣然道:「好主意。不過最好不要由我們提出,由我私下去和跋野綱商議,他追隨王世充足有十年,是王世充最信任的外姓將領,他的提議王世充較易入耳。」寇仲思索的道:「跋野綱和王世充同是胡人,可能有血緣關係,又或同是大明尊教有關係,該是跟王世充說話的理想人選,楊公想得周到。」

  楊公卿苦笑道:「周到?唉,應說辛苦才是。在戰場上,拿主意的人若出問題,神仙難救。」寇仲道:「打過今天這場戰後,我對整個形勢從悲觀轉為樂觀,現在誰都該曉得我是有誠意助王世充擊退李世民。現在只要能說服王世充接納竇建德;另一方面則向竇建德痛陳利害,請他出兵來援,李世民將進退兩難,陷進被動的劣境。」

  楊公卿沉吟片晌,沉聲道:「竇建德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寇仲微一錯愕,好一會才道:「坦白說,直到此刻我仍摸不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他說話得體,只說該說的話,圓滑得不會惹人反感。不過他的缺點,也極可能是他的優點,是過度的自信。像攻陷黎陽後,他曾想過揮軍渡河攻擊虎牢,這不但代表他不把王世充放在眼內,還低估李世民的威脅。」

  楊公卿道:「難怪王世充怕他,竇建德攻陷黎陽,對王世充構成很大的威脅,在這樣的情況下,兩人絕無聯手抗唐的可能。」此時麻常和十多名手下策騎奔至,道:「聖上有請少帥!」寇仲和楊公卿交換疑惑的眼神,均猜不到王世充因何事這麼急著要見他寇仲。

  ***

  徐子陵戴上「雍秦」的面具,外加侯希白那副須髯,進入明堂窩的外大堂。際此接近初更的一刻,燈火通明的大堂人頭洶湧,圍著賭桌喧聲震耳。徐子陵換得少量籌碼,施施然在賭桌間閒逛,心中想著的卻是胡小仙,只要他在賭廳角落留下暗記,明天將會聯絡上胡小仙。唯一擔心是自己因趕往慈澗,錯過與她聯絡的約定期限,不知會否因而出現變化。

  最後還是把心一橫,趁沒人注意時留下暗記,以只有他和胡小仙才明白的方法,標示見面的地點時間。然後隨便在其中一張賭桌賭兩手,輸掉近半籌碼,正要離開,香風襲至,紀倩在他身旁走過,道:「我在那間川菜館等你。」

  ***

  王世充踞坐總管府大堂南端的「龍座」,諸大將段達、單雄信、邴元真、張志、陳智略、郭善才和跋野綱等分坐兩旁,氣氛嚴肅。見寇仲來到,眾將均向他含笑打招呼,態度尊敬。顯示他寇仲在他們心中建立起一定的地位,贏得他們的敬意。

  王世充將拿在手上的書簡,遞給站在椅後的親兵,淡淡道:「給少帥過目。」寇仲大惑愕然,王世充冷哼道:「這是李世民使人射進營地的書函,信是給朕的,話卻是向你說。」

  寇仲接過信件,展開細看一遍,其他人除王世充外,顯然未悉飛箭傳書的內容,露出好奇神色。以李世民的作風,此信內容當然不會光是無聊的話。寇仲看罷闔起書函,啞然失笑道:「好一個李世民,就這麼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就可令聖上心中不舒服,而我則進退兩難。」大將陳智略忍不住問道:「李世民究竟在信內耍甚麼花樣?」

  王世充悻然道:「朕怎會因此介懷,少帥可自行決定該怎麼辦。」眾人更是摸不著頭腦,不過誰都曉得王世充說自己不介懷,與實情剛好相反,否則不會說這氣話。寇仲在右方那排椅子的最後一張坐下,把信件擱在幾上,拍著扶手哈哈笑道:「李世民在信內邀我三更時分到他營地見面,我究竟該去還是不該去呢?」

  諸將恍然。李世民這著確非常厲害,信是給王世充,話卻是向寇仲說,正點出王世充與寇仲間最大的矛盾。且擺明不尊敬王世充,明示在李世民心中,只有寇仲堪作對手,王世充根本不被他放在眼內。

  張志乾咳一聲,道:「聖上須小心這有可能是李世民布下對付少帥的陷阱。」寇仲心中暗贊,張志這句話非常得體,將話事權交回王世充手上。邴元真歎道:「這封信是非常高明的離間計,聖上勿要中李世民的圈套。」

  只聽王世充手下兩名大將爭著為他說好話,當知眾將對他寇仲生出倚重之心,問題是王世充心胸狹隘,理智上曉得諸將所說屬實,情緒上仍難接受。單雄信皺眉道:「李世民會有甚麼話和少帥說?少帥若是可輕易動搖的人,今天就不會在這裡和我們出生入死的共抗唐軍。」寇仲心懷大慰,卻知道諸將都為他說好話,會更招王世充之忌,可偏拿不出別的辦法。

  王世充果然仍神色不善,冷冷道:「這麼說!諸位卿家均認為少帥不宜赴會,對嗎?」一直沒有作聲的跋野綱道:「照我看以李世民的作風,此會絕非鴻門宴。且即管真是陷阱,以少帥的身手,要突圍逃走誰攔得住。或者李世民經過今仗,知難而退亦屬可能。」

  王世充冷哼道:「若他是知難而退,該直接來向我提出。」郭善才道:「我還想到另一個可能性,就是李世民想弄清楚少帥的心意,然後決定應否退兵。」

  對王世充諸將來說,不論是追隨他多年的老部下,又或像段達、單雄信和邴元真等從李密處投降過來的將領,均曉得寇仲是擊敗李密的大功臣,今天一仗全憑他撐著大局,所以郭善才這番分析人人認為理所當然。只有王世充愈聽愈不是味道。王世充見眾人大多點頭同意郭善才的見解,臉容一沉,同寇仲道:「少帥比任何人更清楚你自己與李世民的關係,且說到底少帥是客卿身分,不受朕直接管轄,所以此事應由少帥自行決定。」

  寇仲心中暗歎,表面仍從容自若,淡淡道:「多謝聖上!李世民既敢約我,我寇仲就敢去見他。他對我說過甚麼話,我會一字不漏轉述與聖上,聖上請信任我。現在我唯一的目標是守穩慈澗,其他的事既無暇去理,亦無暇去想。」他對王世充是說盡好話,給足他面子。若王世充還想不開想不透,那是他自取滅亡,他寇仲還可以幹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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