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6 | 上頁 下頁
一六〇


  大地逐漸暗黑下來。徐子陵坐在關中平原一段黃河的南岸呆看著太陽消沒在地平線下,心中滿懷感觸。遠去的三艘大船仍可隱見帆影,是負責把糧草物資源源不絕送往關外,以供應龐大軍隊所需的船隊之一。無論李閥國庫如何充足,糧倉滿溢,在連年戰爭,最近又有柏壁之戰,可肯定消耗李閥大部份的存糧。

  唐室兵制是戰爭時徵集壯丁入伍,平時解甲歸田,從事生產,除各王侯大將的親兵是終生服役外,其他戍務均是輪番值勤。像今趟發兵十余萬遠征關外,生產力方面失去十多萬壯丁,對農作收穫當然有很大的影響,且要支持這些無暇生產戰士經年累月的需求,對民生打擊極巨,即使以關中的富足,其子民仍不免要過著節衣縮食的緊日子,其他遠比不上關中的區域,更是民生凋零,加上人命的損失,戰火的破壞,法紀的敗亡,戰爭的禍害確令人不敢深想。

  甚麼時候這一切才可停止?徐子陵忽又強烈地想著石青璿,石之軒既要殺他,那為統一魔道,會否亦狠心殺死自己唯一的女兒,對此他再無把握。他腦海裡浮起一幅又一幅與這美女初遇、相交的動人情景,古廟的美麗背影,荒僻山居的隔簾對話,中秋佳節成都燈會長街的驚豔,獨尊堡憑窗的簫奏,恨不得立刻拋開一切,趕到幽林小築保護她,乖乖的守在她與世無爭的天地裡,再不理人世間此起彼繼的仇殺和鬥爭。

  可是他現在卻是無暇分身。擺在他眼前急待解決的事太多哩,幸好石之軒重傷未愈,更要應付魔門的事情,他徐子陵尚有空隙時間,待一切解決後,他會立即趕赴幽林小穀。但他真可以解決正糾纏著他,牽連廣泛,錯綜複雜的各種難題嗎?

  ***

  外觀已是氣象肅深,軍容鼎盛,進入寨門,更感受到營寨堅大的防守力量,以木柵為隔,高地為險,外辟壕塹,內設壁壘,圍布蒺藜竹馬,深栽鹿角,加上守以強弩,只要糧水無缺,縱使王世充盡起大軍,想攻下這營寨亦要大費工夫,且須付出慘痛代價。

  營寨的唐軍知道己方主帥把名震天下的少帥寇仲請回寨內,立即哄動全營,但由於唐軍軍紀極嚴,沒有人敢離開崗位或放下手頭的工作,只是忍不住隔遠偷眼看他,既敬畏又帶著濃烈的敵意。只是這情況,已教寇仲心驚,他以前的少帥軍比起來只是一盤散沙,只好希望在宣永、白文原等通曉兵法的將領不斷訓練下,現在會比較似點樣兒。

  踏進寨門直通中央中軍帥帳的走馬兵道,秦叔寶低聲道:「我和老程在一個月前早潛來此地,勘察地形,為我大唐軍預作準備。秦王委我們兩人以重任,一來是因我們熟悉王軍,二來是因我們和羅士信向有交情,更重要的是秦王對我們絕對信任,如此明主,值得我們以肝腦塗地為報。」

  寇仲心中感激,兩人毫不避嫌的邀他入營參觀,是要盡最後努力說服自己歸唐,而自家知自家事,他只好忍心拒絕他們的好意。今晚大家仍是兄弟,明天將是務要置對方于死地的敵人。

  另一邊的程咬金道:「只是選這立寨的地方便幾經反復推敲,既不可距慈澗太遠,太近則易受攻擊,所謂擇地屯兵不能趨利避害,是驅萬眾自投死所,非天之災,將之過也。少帥並不是第一天出來混闖,看看我們的手足,無不是精挑出來的優秀戰士,至於王世充的手下,不用我說大家都曉得是甚麼貨色。」

  秦叔寶接下去道:「今趟的東征軍是秦王親自監督挑選的,秦王選兵有他的一套,首取膽氣精神,次取膂力便捷,認為伶俐而無膽者,臨敵必自利;有藝而無膽者,臨敵忘其技;有力無膽者,臨敵必怯,俱敗之道也。」三人漫行邊說,所到之處靠向營內唐軍無不側目。

  程咬金哂道:「王世充的軍隊全是募兵和降兵,人心離散,只懂向利益看,我們大唐行的是府兵制,人人有家有業,戶籍明確,為保家園,不僅作戰勇敢,且服從軍紀。老弟是精通兵法的人,當然知兵,可惜靠向王世充這不知兵的蠢人。」寇仲苦笑道:「王世充不是那麼不濟吧?」

  三人來至主帳前的空地,守兵同時吆喝致敬,整齊劃一。

  秦叔寶立定冷哼道:「王世充如何算得知兵。孫子兵法有雲:兵以何為勝,以治為勝。且必須治強盛之軍。知兵還要懂用人,其書又雲:誰謂任賢而非軍中之首務也?天下賢才,自足供一代之用。不患世無人,而患不知人;不患不知人,而患知人而不能用。知而不善用之,與無人等。如此才能投之而往,如手之使指。若王世充真的知人善用,我和老程就會留在他那邊與你並肩作戰,羅士信亦不會獻城歸順。他奶奶的,你這小子還要我們說多少話才夢醒?」

  寇仲見所遇唐軍,人人士氣高揚,鬥志鼎盛,早暗自心驚,兼之兩人說話雖愈來愈不客氣,但均是良藥苦口,句句從實,歎道:「府兵制並非沒有弱點,至少對秦王來說有一點非常不利,就是將不專兵,戰爭完畢,將帥歸朝而府兵歸府,府兵不會受某一固定的統帥控制,更難向某個人效忠,只向國家負責。所以無論你們的明主秦王如何軍功蓋世、無敵沙場,一旦變起不測將難以反抗李淵,若李建成網羅得中外高手,他更是任由宰割,兩位老哥有否想過這方面的問題?」

  頓了頓續道:「我不是要當王世充的走狗,而是要借他來讓我的少帥軍爭取時間,你們要我說多少趟才明白我的為難處。」秦叔寶和程咬金給他說得相對苦笑,無奈搖頭。

  蹄聲響起,營寨另一邊馳來一隊人馬,帶頭的將領身材健碩,顏容俊偉,充滿自信,隔遠哈哈笑道:「士信見過少帥,素仰素仰。」說罷與隨身諸將躍下馬來,迎往三人。

  寇仲抱拳笑道:「原來是鼎鼎有名的羅士信將軍,小弟早聞大名。」羅士信見他隻字不提叛鄭歸唐的事,大生好感。搶前拉起他的手懇切道:「與王世充合作,等若與虎謀皮,少帥乃秦王最看重的人,若能改助我們,必得禮遇,請少帥三思。」

  寇仲苦笑道:「好意心領。只可惜小弟另有想法,詳情可問我這兩位直到此刻仍是兄弟的兄弟。」羅士信失望地放開他的手,望向秦叔寶和程咬金,兩人只能以無奈的苦澀笑容回應。

  羅士信皺眉道:「請恕我直話直說,戰爭是雙方軍力的較量,守城攻堅,臨陣廝殺,全憑將帥士氣,現在王世充任用私人,只重同宗將領,士無鬥志,寇少帥是聰明人,怎會陪他一起送死?」

  秦叔寶憤然道:「不和于國,不可以出兵;不和於軍,不可以出陣;不和於陣,不可以運戰;不和于戰,不可以決戰。少帥還要我們費多少唇舌?」程咬金沉聲道:「王世充既失公允,再無誠信可言,無誠信則不能和眾,最後只能以飲恨收場。」

  寇仲苦笑道:「你們究竟是請我來喝酒還是奚落教訓我?」羅士信隨身諸將中有人踏前移位,來到羅士信身後,按劍喝道:「好話說盡,少帥仍是不識時務,待小將領教高明,看看少帥是否名如其實。」包括羅士信在內,對此人的膽大包天均感愕然。

  秦叔寶現出怒容,叱責道:「阮青你給我滾蛋,有那麼遠滾那麼遠,我不是要維護自己的兄弟,而是要維護我大唐軍的士氣,不想白白送一個表演的機會予少帥,亂我軍心。滾!」阮青大感錯愕,往頭子羅士信瞧去,臉色陣紅陣白,尷尬非常。所有人目光集中到羅士信身上,看他如何處置。

  羅士信淡淡道:「秦將軍的話就等若我的話,我以後再不想見到你。」阮青臉上血色退盡,羞慚無地的敬禮後掉頭走了。羅士信像作了微不足道的事般,漫不經意道:「以下犯上,不知自量,任何一項已是犯下天條,這種人不要也罷。」寇仲不得不對這未來的敵人重新估計。

  程咬金伸手搭上他膊頭道:「天塌下來是明天的事,今晚我們就喝他娘的一個痛快。最理想是把你灌得不省人事,長臥醉鄉,錯過洛陽的大戰役,哈!」眾人興高采烈的入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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