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6 | 上頁 下頁 |
一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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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希白頹然道:「何用你來提醒我,現在只有寫畫和盤桓青樓可令我忘掉一切,這或者是人與禽獸的分別吧!它們只懂為生存而奮鬥,我們卻懂寄情風月,忘掉對生存的威脅,這叫逃避。」徐子陵深思道:「睡覺正是逃避的一種方式,所以禽獸亦有借睡覺逃避現實這與生俱來的辦法。」 侯希白興致盎然的道:「那麼人和禽獸最大的分別在那裡?」徐子陵凝想片刻,道:「我想最大的分別該是人會對自己本身的存在作出思索,例如我們因何存在?存在本身有甚麼意義和目的?冥冥中是否有主宰?每一個人是否均像扯線傀儡般任由命運擺佈?生從何來?死往何去?生死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侯希白聽得發起呆來。徐子陵想起愛談生死之道的伏難陀,若不是得他啟發,自己恐怕不會對這人生之謎想得這麼透徹深入,使他更明白師妃暄為何會捨棄塵世,修行天道,那正是對自身存在身體力行的探索。旋又想到石青璿,她是因截然不同的原因,對這殘酷的現實和人世間的恩怨看通看透,故選擇避世隱居的生活方式。自己卻不幸捲入凡塵的大漩渦裡,難以抽身退脫。心中不由暗歎一聲。 侯希白點頭道:「子陵這番話有如暮鼓晨鐘,發人深省,我現在只想醉個不省人事,忘掉心中的痛苦。」徐子陵心中湧起去見石青璿的強烈衝動,忽然間感到自己比以前任何一刻更明白她。可是眼前的侯希白是他另一個必須關心的人,道:「希白兄何不把心中的痛苦說出來,那會好過點。」 侯希白一對俊目紅起來,瞥徐子陵一眼後垂首苦笑道:「我是由石師一手培育成材,若說對他沒有感情,就是騙你的。有時他真的對我很好。唉!我和他這盤帳該如何算?我現在只想面對面和他把事情弄清楚。昨晚我獨自到青樓去,正是想他來找我,要殺要剮悉隨他老人家的意思,總好過現在般如墜在迷霧中,沒有一件事是分明的。死並非那麼可怕吧?」 徐子陵終於清楚侯希白對石之軒的真正心意,心中叫糟,因為石之軒再非以前性格分裂的石之軒,在他認為有此需要的情況下,會毫不留情把這個「產品」處決清理。沉聲道:「你不是說過若依師門傳下來的規矩和他在你十八歲那年立下的咒誓,你在二十八歲那年擋不過他的『花間十二支』,才會把你殺死?你現在該是二十七歲吧!還有一年的時間。」 侯希白頹然道:「二十八歲只是他訂下的限期。我隨時可要求提早舉行,我真想曉得當變成被他殺死的冤魂後,石師會否傷心後悔。唉!花間派的規矩宗法是自小從心中建立起來的,現在已成根深蒂固的思想,所以我不會讓子陵你插手此事,只會憑自己的力量去渡過難關。」徐子陵皺眉道:「像你目下般全無鬥志,一會兒說束手任從處置,一會兒又說要力爭過關,都是消極的表現,真使人擔心。」 侯希白回復瀟灑自然,笑道:「這叫心情矛盾,若能不死,誰願尚有大好光陰時一命嗚呼?至少待我完成這唐宮百美圖才說,哈!」徐子陵道:「照我看你石師除非迫不得已,否則將不會親手幹掉你。」 侯希白一呆道:「子陵此話有甚麼根據?」徐子陵沉吟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即使自以為鐵石心腸的石之軒,亦因害死碧秀心,充滿痛苦矛盾的渡過十五年,否則這天下可能是另一番局面。現在從他所謂的『噩夢』中蘇醒過來,不但不敢去碰石青璿這死穴,亦該不願親手處決自己一手培育出來的徒弟,所以我推測他會利用楊虛彥來對付你。」 侯希白精神大振道:「這會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我怎也不會讓楊虛彥得逞的。」徐子陵見振起他的鬥志,心中大慰,道:「你石師只得兩個傳人,若死的是楊虛彥而非你,他沒理由將自己唯一的傳人毀掉,否則花間和補天兩派將無以為繼。更可想像的是你石師必會全力支持楊虛彥成為勝出者,若你再不振作,將會飲恨于楊虛彥的影子劍下。」 侯希白冷哼道:「我怎會那麼容易便宜楊虛彥?幸好得子陵點醒。哈!我現在可安心睡覺哩!」 *** 自李世民取得柏壁大捷後,天下有足夠實力作其對手者,僅剩下以王世充、竇建德和蕭銑為首的三大軍事集團。寇仲羽翼初成,暫且不論。宋閥僻處嶺南,割地稱霸綽有餘裕,但若憑其本閥之力,兼且南人不耐北方苦寒,則有鞭長莫及之歎。 宋金剛柏壁之敗,實是影響深遠,不但使劉武周聲勢由強轉弱,更令突厥在聯結好塞外各族之前不敢輕舉妄動。沒有突厥人的支持,另一依附突厥的霸主梁師都只好按兵不動,以隔岸觀火的態度坐看以洛陽為中心的爭霸決戰。 三大軍事集團中,以蕭銑的形勢最不利,關鍵處在于杜伏威降唐,不但鎮著蕭銑,令他動彈不得,亦使朱粲、李子通、沈法興之輩在迫不得已下袖手靜觀變局。林士宏則被夾在兩大勁敵蕭銑和宋閥之間,難有任何作為。在這逐漸明朗化的情勢下,天下頓成李閥、王世充和竇建德三方之爭,而寇仲的唯一希望,就是把王世充和竇建德拉到一起,粉碎李世民不敗的神話。 經過一夜全速趕路,寇仲于清晨時分抵達洛陽,守城的兵衛誰不認識他,立即飛報王世充。來迎接的是寇仲對他頗有好感的王世充次子王玄恕,大家見面,自有一番高興。在親兵簇擁下,兩人並騎馳往皇宮。 寇仲問道:「李世民方面有甚麼動靜?」王玄恕露出凝重神色,沉聲道:「據我們得來消息,李世民將於這幾天親率大軍出關東來,我們已作好準備,務要對他迎頭痛擊。唉!果然不出少帥當年所料,李世民吸取李密久攻洛陽不下的教訓,採取逐步肅清週邊據點,斷絕食道,再孤立我們的策略。」 寇仲興致盎然地掃視繁榮如舊的洛陽風光,訝道:「李世民的大軍仍遠在關中,你怎知他採取甚麼策略?」王玄恕道:「因為柏壁之戰後,李家先後派出四名大將,在我們四周集結兵力。分別是史萬寶進駐龍門,斷我們南援之路;劉德威屯兵太行,倘若東攻河內,我們北路勢被封閉;王君廓則對洛口倉虎視眈眈,而另一將領黃君漢枕兵孟津,一旦渡過大河,回洛倉勢將難保。」 寇仲暗忖這確配稱為「上兵伐謀」,李世民不費一兵一卒,只憑兵馬調動,即構成對王世充的龐大壓力。在這樣的形勢下,李世民若要勸降王世充旗下的將領,使他們離叛歸附自是水到渠成。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洛陽處於河流交匯之地,要真把洛陽孤立,談何容易。當年我為要說服令尊,言辭當然誇大點。不用擔心,李世民即管放馬過來,只要我們能守穩偃師、虎牢一線,李世民圍城時,竇建德大軍來援,定可把李世民殺個落花流水,能否逃回關中亦成問題。」王玄恕露出尷尬神色,低聲道:「父皇不肯聽我勸告,違反與竇建德的協議,已於昨天登上帝位。」 寇仲色變道:「甚麼?」人馬馳進皇宮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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