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4 | 上頁 下頁
三七


  §第六章 有意無意

  雷九指道:「陵爺熟識那種賭法?」徐子陵道:「勿要再爺前爺後的喚我,我會很不習慣。少時在揚州常見人玩骰寶,也有玩番攤的,但只有看的份兒。哈!我指的『看』是看那個是贏錢的肥羊。」

  雷九指問道:「揚州盛行那種骰寶的賭法?是分大小二門押注,十六門押注,還是以各骰子本身的點數押注?」徐子陵答道:「是以前兩種方法混合一起來賭,可以押兩門,也可押十六門。為甚麼要問這種問題?」

  雷九指聳肩道:「只是隨口問問,真正玩骰寶的高手,甚至會用天九牌的方式互賭,只三顆骰子就可配成各種天九牌,再根據天九的規則比輸贏,趣味更濃。」徐子陵道:「揚州也有幾個出名的賭徒,我們的言老大就是其中之一,不過從不肯教我們,他最歡喜把骰子中間挖空,灌進水銀去騙人。」

  雷九指不屑道:「無論灌水銀、鉛或象牙粉的骰子,均叫『藥骰』。稍高明者塞入鐵屑,再以吸鐵石在桌下遙控,配合手法,確可要單開單,要雙開雙。但這都是低手所為,真正高手有聽骰之術,只憑骰子落在骰盅底部時,互相碰撞磨擦發出的尾音,可把一點至六點是那個向下的聲音區別出來,把握點數。以我來說,可達八成的準繩。」

  徐子陵咋舌道:「難怪你逢賭必贏了。」雷九指道:「這世上並沒有必贏的賭術,騙子亦會被揭穿,看!」

  徐子陵望往他攤開比一般人修長的手掌,掌心處正是二粒象牙制的骰子。皺眉道:「我對巧取豪奪的勾當從來不感興趣,若換過是寇仲,你想不教他都不行。」雷九指微笑道:「只要子陵想著這是一種替天行道的手段,贏來的錢全用來買糧濟民,賭博再非巧取豪奪哩!」徐子陵惟有以苦笑作答。

  ***

  寇仲從最深沉的睡眠中醒轉過來,發覺自己仍是盤膝結跏而坐,脊樑挺直,不但體內真氣盡複,且又再精進一層,五官的感覺更勝從前。睜睜一看,半闋明月早從院牆處悄悄移到頭頂上,在月兒青湛湛的光蒙外,閃亮的星星密密麻麻的嵌滿深黑的夜空,動人至極。

  寇仲取起擱在膝上的井中月,心中狂湧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就像寶刀已和他結成一個血肉相連的整體,刀子有如獲得新的生命,再非只是死物和工具。他情不自禁的舉刀審視,另一手愛憐地撫摸刀身,整個人空靈通透,不染一塵。「鏘!」井中月倏地來到頭頂,往下疾劈,平胸而止。刀氣像波浪般往兩旁潮湧開去,把庭園老槐的落葉卷上半天。

  「鏘!」井中月回鞘。

  「這一刀還像樣子!」

  寇仲向出現在門外臺階上的宋缺瞧去,淡淡道:「我還以為閥主睡了哩!」宋缺左手收在背後,右手輕垂,油然步下臺階,來到寇仲身前兩丈許處立定,雙目灼灼生輝,微笑道:「如此良辰美景,錯過豈非可惜。少帥剛才那一刀,已從有法晉入無法之境,心中不存任何掛礙成規,但仍差一線始可達真正大家之境。」寇仲對他的刀法佩服得五體投地。聞言謙虛問教,道:「請問閥主,小弟差的是甚麼?」

  宋缺仰首望往天上的星月,深邃的眼神精光大盛,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有法是地界的層次,無法是天界的層次,有法中暗含無法,無法中暗含有法,是天地人渾合為一的最高層次,只有人才可把天地貫通相連,臻至無法而有法,有法而無法。」

  寇仲思索半晌,搖頭道:「我仍是不明白,對我來說,所謂有法,就是循早擬好的招式出手,即使臨陣隨機變化,仍是基於特定的法規而衍生出來;無法則是不受任何招數成規所限制,從心所欲的出招,故能不落窠臼。」

  宋缺悠閒地把收在身後的左手移往胸前,手內赫然握有另一把造型高古、沉重異常的連鞘寶刀,當他右手握上刀把時,同時俯首瞧著右手把寶刀從鞘內拔出,柔聲道:「天有天理,物有物性。理法非是不存在,只是當你能把理法駕馭時,就像解牛的庖丁,牛非是不在,只是他已晉入目無全牛的境界。得牛後忘牛,得法後忘法。所以用刀最重刀意。但若有意,只落於有跡;若是無意,則為散失。最緊要是在有意無意之間,這意境你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像這一刀。」

  寶刀脫鞘而出,似是漫不經心的一刀劈往寇仲。庖丁解牛乃古聖哲莊周的一則寓言,講善於剖牛的庖丁,以無厚之刃入於有間的骨隙肉縫之中,故能迎刃而解。寇仲正思索間,那想得到宋缺說打便打,根本不容他作任何思考。兼且宋缺這一刀宛如羚羊掛角,不但無始,更是無終。忽然間刀已照臉斬來,刀勢封死所有逃路,避無可避,最厲害是根本不知他的刀最後會劈中自己甚麼地方。

  尤有甚者,是這重達百斤、樸實黝黑的重刀在宋缺手中使來,既像重逾千鈞,又似輕如羽毛,教人無法把握。只看看已可教人難過得頭腦昏脹。別無選擇下,寇仲忙掣出井中月,運刀擋格。井中月隨宋缺的刀自然而然地變化改向。

  「當!」兩刀相觸,凝定半空。龐大無匹的真氣,透刀襲來,寇仲幾乎使盡全身經脈之氣,才勉強化掉對方第一輪的氣勁。宋缺露出一絲笑意,一邊不住催發真氣,往寇仲攻來,淡淡道:「少帥能否從這一刀看出玄虛?」

  寇仲正力抗他入侵的氣勁,只覺宋缺的刀愈來愈沉重,隨時可把他連人帶刀壓個粉碎,聞言辛苦的道:「閥主這一刀於不變中實含千變萬化,似有意而為,又像無意而作,不過我也擋得不差吧!哈!有意無意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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