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3 | 上頁 下頁
一六三


  鄭淑明美目生輝,似是不含惡意的端詳徐子陵好半晌後,柔聲道:「徐兄或會感到難以相信,奴家今次專誠造訪,非是要妄動干戈。」徐子陵給她像藏著很多難明事物的美眸瞧得不自然起來,乾咳一聲道:「這就最好,否則對誰都沒有好處。」

  鄭淑明坦然道:「事實上我們在這裡也沒有足夠的實力對付你,更不願與少帥軍結下解不開的仇怨,于我們長江聯沒有絲毫好處。」徐子陵不解道:「你們不是與雲玉真和蕭銑結為聯盟嗎?有蕭銑作靠山,該對我們沒有顧忌才是。」

  鄭淑明微笑道:「這叫形勢有變。以前我們的頭號公敵,就是以曹應龍為首的流寇,這更是長江聯成立的原因。現在曹應龍已被你們所破,所以我們決定置身于你們和蕭銑的鬥爭之外。唉!若非迫不得已,誰敢與你兩人對敵呢?」徐子陵暗忖原來如此,有點尷尬的道:「我們不是那麼可怕吧?」

  鄭淑明忽然嬌呼道:「給我拿酒來!」眾漢領命,為鄭淑明取杯斟酒,又把徐子陵的空杯子重新注滿。鄭淑明舉杯敬道:「想不到徐兄亦像奴家般愛上杯中物,這一杯就為曹應龍全軍覆沒喝的。」

  徐子陵和她對飲一杯後,苦笑道:「我是近來才發覺美酒的好處,以前只是推不掉才會喝酒。」鄭淑明兩邊臉頰各飛起一朵紅暈,那種成熟少婦有點不勝酒力的風情,使她看來更是嬌豔欲滴,含笑道:「淑明是從先夫過世後,才學人喝酒解悶,徐兄又是為了甚麼事呢?」

  徐子陵神色一黯,瞧著鄭淑明把酒斟滿孟子,搖頭道:「沒甚麼事!」鄭淑明鑒貌辨色,知他不願吐露心事,放下酒壺,吩咐手下到門外去,壓低聲音道:「聽說徐兄于殺死房見鼎後,卻把曹應龍放走,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徐子陵心中大為懍然,暗忖若此事傳入楊虛彥耳內,說不定可推測到曹應龍是以泄秘換命,那就非常不妙。口上卻應道:「鄭當家確是消息靈通。」鄭淑明歎道:「那就是真有此事了。相信徐兄定是有很好理由,才會饒他一命。不過淑明反而對你有點感激,若非徐兄把他放了,淑明就再無手刃殺夫仇人的機會。」

  徐子陵愕然道:「你夫婿不是給跋……嘿……」鄭淑明淒然道:「先夫只是在與跋鋒寒的決鬥中舊傷復發而亡,但令他負有舊傷的禍首卻是曹應龍。」

  徐子陵心想這樣一筆糊塗賬,恐怕誰都不知該怎樣算,順口問道:「跋鋒寒怎會和江當家動起手來的?」鄭淑明苦笑道:「他是為東溟派來收一筆舊賬,不過若非他盛氣淩人,絕不會弄至這般田地。唉!可以不談這些事嗎?」徐子陵無意中進一步瞭解到單琬晶和跋鋒寒令人難測的關係,點頭無語。

  鄭淑明再敬他一杯酒,道:「這一杯是預祝可把曹應龍擒殺,以慰被他殺害的萬千冤魂。」徐子陵一呆道:「鄭當家今趟……」

  鄭淑明欣然道:「我今次趕往成都,正是要追殺曹應龍,這些年來我們為對付這惡賊,曾下過一番苦心,收集有關他的所有資料,如他從來沒有在任何地方逗留超過一個月的時間;唯獨曾在成都盤桓過三個月,其後又曾多次潛往成都,並曾往一間胭脂水粉店購物,可知他必然在該地養下個女人,在走投無路裡,我可肯定他會躲往成都去。」

  徐子陵立時聽得頭大如鬥,心中正猶豫該否告訴她曹應龍只剩下半年性命,可否高抬貴手時,鄭淑明接下去道:「殺夫之仇不共戴天,我怎都不會放過這惡賊的。」徐子陵只好把吐至唇邊的話硬吞回去。鄭淑明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訝然問道:「徐兄有甚麼話要說?奴家可否唐突問一句,徐兄為甚麼非放走他不可?」

  徐子陵壓低聲音道:「鄭當家最好不要知道。否則會捲入不必要但又動輒大禍臨身的天大麻煩中,于長江聯絕無好處。」鄭淑明色變道:「竟會這麼嚴重!那徐兄對我追殺曹應龍,能否有個忠告?」

  徐子陵暗贊她聰明剔透,心思慎密,乘機笑道:「曹應龍已是窮途末路,命不久矣。鄭當家找到他或找不到他,實沒有多大分別,如能置身事外,當為明智之舉。」鄭淑明蹙起有如彎月的一對秀眉,凝望他半晌,櫻唇輕啟道:「追殺曹應龍乃我們長江聯上下人等一致的決定,自接到飛鴿傳訊後,我們便把所有人力物力投進這事去。否則也不能這麼快找上徐兄,此事已沒法更改。徐兄可否說清楚一點,他是否受到嚴重內傷。」

  徐子陵心中暗歎,苦笑道:「鄭當家見諒,可以說的我已經說了。」鄭淑明輕輕道:「恐怕徐兄是仍不信任奴家吧!」

  徐子陵心中一動,問道:「鄭當家為何會和白清兒走在一道的呢?」鄭淑明低聲道:「這正是妾身想找你的另一個原因。為何寇仲會喚白清兒作妖女,又向她提起弄得竟陵城破人亡的婠婠。」

  徐子陵虎目寒光一閃,淡然道:「問得好!鄭當家仍不明白嗎?」鄭淑明再次色變,駭然道:「那白清兒真是陰癸派的人?」

  徐子陵哂道:「白清兒是陰癸派妖女,鄭石如則是陰癸派的妖人,恐怕連錢獨關都脫不掉關係,鄭當家千萬小心。」鄭淑明失聲道:「鄭石如?徐兄有甚麼根據。照我所知此人一向獨立特行,孤高自賞,不似是陰癸派的妖人。」

  徐子陵怎能告訴他自己扮岳山識破鄭石如真臉目的事,只好道:「若非被我們揭破,誰能知道洛陽幫的龍頭老大上官龍是陰癸派的人。此事千真萬確,鄭當家切勿輕忽視之。」鄭淑明俏臉煞白,緊咬下唇,沒有說話。徐子陵憑直覺感到她並不盡信自己的話,且其中還牽涉到男女感情,否則她的反應不會這麼古怪。

  歎一口氣後,徐子陵再為她和自己斟酒,道:「這一杯輪到在下敬鄭當家,希望鄭當家以大局為重,本人亦以此杯告別,請!」話猶未已,一人大步走進店來,赫然是「河南狂士」鄭石如。

  ***

  寇仲無聲無息的躍下城牆,把勾索藏好,轉瞬後已踏足曾消磨過無數童年時光的揚州城內的花街處。他戴上面具,變成那滿臉絡腮鬍子兼勾鼻的大漢,往天香樓找玉玲夫人,只有通過她,才可在避人耳目下聯絡上桂錫良。

  或者因為杜伏威大軍來犯的消息仍未傳開,花街仍是一片升平熱鬧的氣象,教人懷疑揚州城內與城外的戰火是否沒有絲毫關係。沿途紅袖飄香,燈籠映道,笙歌處處,寇仲不由陷於少年時代只能在旁偷窺別人一擲千金倚翠儂紅的光景,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滋味。忽然間,往事佔據他全部的思緒,他就像變回昔日揚州街頭的那小混混,活在苦樂難分,對將來充滿渴望和期待的日子裡。

  另一個想法同時在心中升起,使他感到茫然和失落。事實上,他永遠無法回到過去。也不可能憑思憶追回過去的歲月,更不能改變已成既往的選擇和錯誤。失去的就是失去了,時間是一股永不回轉的洪流。他已失去很多珍貴的東西,人總會不斷犯錯,作出不適當的選擇,然後在事後懊悔,這情況不斷的重複。彷佛中使他感到茫然和不知該何去何從。

  所有以前的努力和成就都像無關重要,搔不著心頭癢處似的。假若宋玉致和自己牽手而行,徜徉在這繁華的揚州勝地,會是多麼動人的賞心美事。驀地一陣馬蹄聲把他的思想緊急召回冷酷的現實去,才發覺自己走過天香樓的大門。一輛馬車正從大門開出,行色匆匆。寇仲心中一陣不祥的感覺,趕上這該是玉玲夫人座駕的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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