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3 | 上頁 下頁
九二


  §第七章 爾虞我詐

  扮成嶽山模樣的徐子陵,負手大搖大擺的踏上登廟的山路。窄路忽地開闊,在斜陽夕照下,一彎山溪在密密層層、挺拔粗壯的楠樹林中蜿蜒而來,潺潺流動。最動人處是林木間有三條小巧又造型各異的小木橋,互為對襯,各倚一角,形成一個三角形的小橋組合空間,罩在通往寺廟的唯一林間通路處。

  徐子陵現在最少可算半個建築學的專家,心中讚賞,知這必是出於此中高手的設計。他早渾忘即將遇上的危險,抱著尋幽探勝的閒逸心情,依循林路小橋,漫遊其中。

  山路一轉,前方赫然出現另一小亭,建于危崖邊緣處,面對著山外廣闊無盡的空間和落日雄壯的美景,教人胸襟懷抱從幽深擴展至似與宇宙並行不悖的境界。劇烈的變化,令徐子陵震撼不已,呆立亭內,好一會後,始收拾心情,繼續登山。

  山路斜斜深進山中,穿過另一座密林後,是近百級石階,直指廟門。這座沒有名字的古廟,依山座落在坡台之上,石階已有被破毀損裂的情況,野草蔓生,顯是被荒棄了一段日子,在黃昏的幽暗中多了份陰森的感覺。徐子陵深吸一口氣,拾級登階。這四個邪門之極的凶人的出現,使他深切體會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兩句話的含意。也令他有耳目一新的感覺。異日若能周遊天下,增廣見聞,偶遇奇人異士,該是很有趣的事,可令生命更多采多姿。

  若非他挑選偏僻的荒野,今趟也不會有這麼刺激奇特的遇合。他並不太為石青璿擔心,她既敢以簫聲驚動這四個凶人,自然多少有點把握去應付,否則若落在任何一人手上,那就生不如死。

  石階盡於腳底,洞開的廟門內裡黑沉沉的,透出腐朽的氣味。徐子陵沒有絲毫猶豫,跨過門檻,踏進廟內。燈火倏亮起。徐子陵定神一看,只見一位長髮垂腰的女子,正背對著他燃亮佛臺上供奉菩薩的一盞油燈。佛像殘破剝落,塵封網結,一片蕭條冷寂的氣氛。

  徐子陵環目一掃,正奇怪為何尤鳥倦等人一個不見,石青璿那清越甜美的聲音在他耳旁輕輕響起道:「請問前輩是那一位高人?」徐子陵見她仍以玉背對著自己,淡淡道:「姑娘轉過身來一看,不就可知老夫是誰嗎?」

  石青璿柔聲道:「前輩武功雖然高明,卻非我等待的人。若只是偶然路過,聽得簫音尋來,那晚輩要奉勸前輩立即遠離,否則將捲入毫無必要的江湖恩怨裡。」徐子陵怪笑道:「我偏不信邪,要在旁看看。姑娘不用理會老夫的生死。」說罷徑往靠門的一角,貼牆挨坐。

  石青璿仍是背對門口,凝望燈芯上跳動的火焰,上半身似若熔進油燈色光裡去,不但強調出她如雲秀髮的輕軟柔貼,更使她有若刀削的香肩益顯優美曼妙的線條。只是她亭亭玉立的背影,便使人感到她秘不可測,秀逸出塵的奇異美麗。

  她始終沒轉過身來,幽幽淺歎。似是再沒有興趣去管徐子陵的行止。夕陽的餘暉終於消失在寺外遠方地平的遠處,佛臺上的一點光焰成了這暗黑天地唯一的光明,映得石青璿更孤高超然,難以測度。蟬唱蟲鳴的聲音,盈滿廟外的空間,既充實又空靈,而雜亂中又隱含某一種難以描述的節奏,使本是死寂的荒廟黑夜充滿生機。

  異音驀地在廟外響起。初聽時似是嬰兒哭啼的聲音,接著變成女子的慘呼哀號。以徐子陵的修養,又明知是有人弄鬼作怪,都有毛骨怵然的反應,不由想起祝玉妍以音惑敵的邪功。石青璿卻置若罔聞,依然是那麼閒雅平靜的姿態。

  徐子陵本不明白為何自己看不到她的容顏表情,卻仍能清晰無誤地感覺到她的情緒,經過思索和反省後,始悉然悟到自己是從她背影微妙的動靜,掌握到她內心的情況。包括她在衣服下肌肉和血脈那些常人難察的動靜反應。對於自己這份洞察力,徐子陵也吃了一驚,這確是以前夢想不到的進步。

  外面的魔音再起變化,從忽前忽後,左起右落,飄忽無定,變成集中在廟門外的廣場,且愈趨高亢難聽,變成鬼啾魅號,若定力稍遜者,不捂耳發抖才怪。那就似忽然到達修羅地府,成千上萬的慘死鬼,正來向你索命,魅影幢幢,殺機暗蘊。

  「子陵!」淒厲的叫聲響徹徐子陵耳鼓內。徐子陵心中大懍,暗忖這不是素素的呼喚聲嗎?登時大吃一驚,知道差點被魔音侵入心神,忙排除萬念,守心於一。石青璿又幽幽輕歎,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枝竹簫,放到唇邊,卻沒有吹奏出任何聲音。

  徐子陵正感事有蹊蹺時,一絲清音,似在地平的遠處緩緩升起,然後保留在那遙不可觸的距離,充滿生機地躍動,無論鬼啾聲變得如何扭曲可怖,刺耳淩厲,鋪天蓋地,彷似能把任何人淹沒窒息的驚濤駭浪。可是石青璿奏出的音符,卻像一葉永不會沉沒的小扁舟,有時雖被如牆巨浪沖拋,但最後總能安然徜徉。

  徐子陵心中亦翻起千重巨浪,因為他首次親歷以音破音的超凡絕技,得益之大,實難以盡述。他終於把握到一個可以抗衡祝玉妍魔音的可能性。這對他和寇仲跟陰癸派的鬥爭,有著決定性的重要作用。

  他再次完全迷醉在石青璿動人的簫音裡。從她的音韻裡,他清楚感到石青璿是一位真正的淑女,似是平凡的音韻,卻是無比的動人,沒有絲毫做作地溫柔的挖掘和撫拂著每個人內心深藏的痛苦,不受時空和感情的局限。每個音符,都像積蓄著某種奇詭的感人力量,令你難以抗逆,更難作壁上觀。

  徐子陵完全渾忘了她吹奏的技巧,至乎音韻組成的章句;而只著力在每一個從竹管的震盪發出來的鳴響。這是從未有過的出奇感覺。簫音愈來愈靈動迅快,彷佛一口氣帶你狂飆十萬八千里;音色變幻萬千,錯落有致,音韻更不住增強擴闊,充盈著無以名之的持續內聚力、張力和感染力。啾啾鬼聲卻不住消退,直至徹底沉寂下來,只餘仍是溫柔地充盈於天地令人耳不暇給的簫音。

  簫音忽止。石青璿淡淡道:「貴客既臨,何不入廟一晤,石之軒和碧秀心之女石青璿在此恭候四位前輩法駕。」風聲疾至。燈火倏滅。接著是怪異尖銳的呼嘯聲和勁氣交鋒的連串驟響,不絕如悶雷迸發。然後所有交手的聲音像驟然發生時那麼突兀的消斂。

  燈火再度亮起。石青璿仍面佛而立,美目落在偌大佛殿空間唯一的一點焰火上,濛濛紅光彷佛與她融合為不可分割的整體。另一邊近門處是「媚娘子」金環真,此時披頭散髮,臉色蒼白,顯是在适才交手時吃了暗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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