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3 | 上頁 下頁
七二


  梁都城門大開,吊橋放下。由城門開始,兩邊每隔十步便插有火把,像兩條火龍般沿著大街伸展,直至設於街心的圓臺子而止。臺上擺滿酒菜,寇仲和徐子陵兩人面向城門,據桌大嚼,把酒言歡。除他兩人外,城內不見半個人影,由城門到兩人坐處這截大街雖被火把照得明如白晝,城內其他地方卻黑沉沉的,形成詭異非常的對比。

  寇仲呷了一口酒,苦笑道:「都是你不好,無端端提起宋玉致,勾起我的傷心事。」徐子陵歉然道:「那我只好向你賠不是,你現在又想甚麼哩?」

  寇仲伸手過來抓著他肩頭,道:「一世人兩兄弟,何用道歉。我剛才忽又想到,即使和宋家二小姐到了海誓山盟的地步,她的幸福仍是不會開始,因為天下的紛亂和戰事尚未結束,每天我都在和人作生與死的鬥爭,背上負著連自己也弄不清楚有多重的擔子。想到這些,玉致離開我反倒是件好事。」

  徐子陵動容道:「直至此刻,我才真的相信你對宋玉致動了真情,因為你還是首次肯為宋玉致設想,而不是單從功利出發。」寇仲狠狠捏他一把後,才鬆開手,骨嘟骨嘟的鯨吞了另一杯酒,然後張口伸舌,像喉嚨正噴火的急喘著,好一會才歎道:「若我不為她設想,怎肯放手,何況我很清楚她對我的防守,就像現在的梁都那麼薄弱。」

  徐子陵有感而發的道:「我們和宋玉致那種高門大閥的貴女子在出身上太不相同。若硬要生活在一起,必然會有很多問題出現。」寇仲笑道:「你是否想起師妃暄呢?她那種出家人修道式的生活,對我來說便像個沉重和幻夢般毫不真實的天地,枷鎖重重,沒有半點自由,完全沒有理由地捨棄了人世間所有動人的事物,有啥癮子!」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與你這俗人談禪論道,便像對牛彈琴,又或和聾子說話,和盲者論色。」寇仲哈哈笑道:「所以師妃暄對小弟看不上眼,對你卻是青睞有加,因為你和她是同類人嘛!哈!請陵大師用齋菜。」硬夾了大堆青菜鋪滿他的飯碗。

  徐子陵啼笑皆非道:「你究竟是何居心,總要把我和師妃暄拉在一起。」一陣風從城門的方向吹來,刮得百多支火把的焰光竄高躍低,似在提醒他們契丹的馬賊群可在任何一刻抵達。徐子陵岔開話題道:「我差點忘了問你,李小子的功夫究竟如何?」

  寇仲道:「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們仍傷不了他,便可知他不會差我們多少。」寇仲沉思片刻,低聲續道:「我們現在是否正在做些很愚蠢的事呢?對契丹人的真正實力我們是一無所知,只知連彭梁會都給他們毀了。」

  徐子陵斷然道:「人有時是會幹些愚蠢的事的。只要想想很多你自以為聰明的事,後來卻證實是蠢事,便可心中釋然。」寇仲哈哈大笑,舉杯道:「說得好!讓小弟敬陵少一杯。」

  徐子陵剛舉起杯子,心生警兆,與寇仲齊朝城門瞧去,立即同時心中叫糟。美麗如精靈的婠婠,正隨著一陣風,足不沾地似的穿過敞開的城門,往他們飄來。此戰是知己而不知彼,已屬勝負難料。際此敵人隨時來臨的關鍵時刻,若加入婠婠這不明朗的因素,只要到時扯扯他們後腿,他們恐怕想落荒而逃也有所不能。

  婠婠素衣赤足,俏臉帶著一絲盈盈淺笑,以一個無比優雅的姿態,坐進兩人對面的空椅子去。寇仲和徐子陵不約而同的目顯厲芒,殺機大盛。若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霹靂手段,擊得眼前落單的妖女或傷或死,豈非理想之致。

  這可說是個從未有過的念頭。以前儘管口中說得硬,但心知肚明根本沒有能力收拾她。但兩人的武功每天都在突飛猛進裡,如能聯手合擊,而婠婠又不落荒而逃的話,恐怕連婠婠亦不敢否定有此可能。

  婠婠以她低沉柔韌如棉似絮的誘人聲音淡然道:「君子動口不動手,若你們不肯做君子的話,首先遭殃的就是你們新結交那班彭梁會兄弟。」兩人愕然以對。只簡單的幾句話,婠婠便展示出她已掌握了全盤的局勢,還包括了他們致命的弱點。

  他們之所以答應陳家風等仗義出手,並非為了要替只代表另一幫強徒的幫會報仇雪恨,而是基於三個原因。最主要是不希望這麼一個美麗安寧的古城,毀於一旦;其次就是因異族入侵蹂躪中原而起同仇敵愾的義憤;最後的一個原因,才是希望能守株待宇文化及這兔子送上門來。在這裡刺殺宇文化及,自然比在他的地頭行事容易多了。可是婠婠這麼來搗亂,教他們如何可分心應付?

  寇仲忙堆起笑容,嘻嘻道:「婠大小姐請息怒,哈!喝杯水酒再說,肚子餓嗎?齋菜保證沒有下毒呀!」婠婠笑意盈盈的瞧著寇仲為她殷勤斟酒,柔聲道:「這才乖嘛!就算是敵人,有時也可坐下來喝酒談心的!」

  自從正式反臉動手以來,徐子陵從未試過於這麼親近的距離及平和的氣氛下靜心細看這魔教妖女。但無論他如何去找尋,也難以從她的氣質搜索到半點邪異的東西,但偏偏曾親眼目睹她兇殘冷酷的手段。她的絕世容色亦可與師妃暄比美而不遜色,分別處只在於後者會令人聯想到空山靈雨,而婠婠則使人想起荒漠和禿原。

  婠婠並沒有拿起酒杯,目光飄到徐子陵處,櫻唇輕啟的道:「子陵現在可否拋開舊怨,大家作一個商量呢?」徐子陵訝道:「你這麼乘人之危,還說是有商有量嗎?」

  婠婠語帶嘲諷的道:「現在誰不是乘人之危?誰不想乘人之危?子陵並非是第一天到江湖來混,為何仍要說出這種言詞。」寇仲知徐子陵性格,怕他們鬧僵,忙插入道:「有話好說。嘿!一直以來,我也有個疑問梗在心裡,目下既講明是要談心,我可否請婠大小姐你解答?」

  婠婠明知他是要岔到別處去,卻仍樂於奉陪,欣然道:「半個時辰內窟哥的馬賊兵團將兵抵城門,若不太費時間,婠婠自當有問必答。」寇仲笑道:「只是個簡單的小問題,就是陰癸派為何要捲入這爭做天下之主的紛爭去?」

  婠婠聳肩道:「誰不想主宰天下?這問題是否問得多餘一點?」寇仲嘿然道:「對李密、王世充、竇建德、李世民等人來說,這確是個蠢問題。人生功業,莫過於建朝立代,成千百世不朽之皇圖霸業。但對令師祝玉妍又或婠小姐來說,真正的追求,怕不是人世間的財富或權力吧!」

  婠婠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你能這麼瞭解我們。或者可以這樣說吧!誰主天下等若我們和慈航靜齋的鬥爭的一個擴展和延續。亦是基於這原因,我才肯坐下來和你們平心靜氣的說話。否則若我們傾盡全力來對付你們,你們以為可以捱得多久呢?」寇仲哂道:「不要恐嚇我們!你以前不是試過全力對付我們嗎?只是不成功吧!」

  婠婠露出一個似是憐惜他無知的幽怨表情,歎息道:「在東都時,我們確有殺你們的心,正確點說該是只殺你們其中之一,但卻投鼠忌器,連敝師都因種種顧忌不敢隨便出手,其中因由,你們仔細想想吧!」頓了一頓,又幽幽歎道:「我們要對付你們的原因,除了因『楊公寶藏』外,更怕你們會站在慈航靜齋的一方,現在這憂慮當然變成多餘的。」

  徐子陵冷哼道:「廢話!你早先不是想殺我嗎?」婠婠直認不諱的道:「我的確想把你除去。但卻非是如你所想的原因,子陵想聽嗎?」

  寇仲怕他們再吵起來,壞了大事,代答道:「當然想得要命!」徐子陵只好不置可否的閉上嘴巴。

  婠婠眼中射出溫柔無比的神色,其中蘊含的感情豐富得就像拍打江岸的浪潮般連綿不絕,輕輕道:「首先是子陵你和師妃暄已建立起微妙的關係,這對我們來說乃頭等大忌,其次是婠婠有點害怕會情不自禁的傾心於你。」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失聲道:「甚麼?」

  瞧著徐子陵紅暈升起的俊臉和尷尬萬分的表情,婠婠「噗哧」的嬌笑道:「話至此已盡,信不信則由你。」

  蹄聲漸起,自遠而近。窟哥終於來了。但寇仲和徐子陵再沒有先前的信心和把握。婠婠的笑容卻更甜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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