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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寇仲訝道:「師父為何知道得這麼清楚?聽你的語氣,你也未見過她的,是嗎?」雲玉真秀眸透射出惆悵和被傷害的神色,頹然垂頭道:「是侯希白和我分開前說的,他是師妃暄看得起的人之一,曾與她同游三峽,談古論今。唉!」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均感受到雲玉真對侯希白的依戀和苦楚。上趟提起侯希白時,她拒絕回答,今次坦然說出,顯是向寇仲表白心跡,不想將來惹起誤會。她之投向寇仲,可能亦有借他來忘卻侯希白的苦衷。

  徐子陵皺眉道:「難道侯希白在她面前,一點都不感自慚形穢嗎?」雲玉真秀眸閃過溫柔之色,低聲道:「他是個很特別的人,揮灑自如。文采風流,對事物有很深刻的見解,或者只有他才配得起跟師妃暄為友。」兩人愕然對視,這才明白侯希白在雲玉真心中的位置。即管黯然分手,仍是不能自拔。

  徐子陵道:「侯希白不是想追求師妃暄吧!他究竟是甚麼人,出身背景又是如何?」雲玉真答道:「他是個謎樣般的人物,沒有人知道他的出身來歷,囊內卻有用不盡的金錢,立志要遍訪天下名妓,本身更精於琴技,又懂作曲,多才多藝,所以才被稱為多情公子。我就是因對他生出好奇心,故意在玉山開的一所青樓結識他,豈知……唉……我不想說了。」

  寇仲淡淡道:「不說這方面的事好了,他的武功如何,用的是甚麼兵器?」雲玉真道:「他的武功只可用深不可測來形容,出道不過五年許,死在他手上的採花淫賊已過百數,用的是一把畫有美女的大摺扇,是他親手繪上去的。每認識令他心儀的女子,扇上便會多添一個美女肖像。」

  寇仲愕然道:「這小子真算是個風流種子。」雲玉真歎了一口氣,淒然道:「可以不再談他了嗎?」

  敲門聲響。寇仲問道:「誰!」宋玉致的聲音在外邊響起道:「徐公子有空嗎?我想和他說幾句話。」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對。她究竟有甚麼話要私下和徐子陵說呢?

  ***

  徐子陵跟在宋玉致身後,步出船艙,江風迎面吹來,令他精神一振。在甲板上工作的巨鯤幫眾,見他出來,都忙喚徐爺,神態較前恭敬,這或者就是因刺殺任少名而來的威勢了。宋玉致大步朝船尾走去。她的步姿雖不像沈落雁或雲玉真般婀娜多姿,但卻另有一股討人歡喜的爽健。當她在船尾止步,徐子陵來到她旁,默然不語。

  宋玉致任由秀髮隨風拂動,兩手按在船欄處,幽幽歎了一口氣道:「你是否一個不愛說話的人呢?還是不想和我說話?也不問人家為何不避嫌疑的喚你到這。」徐子陵瞧往月照下的茫茫大江,左岸遠處泊了十多艘漁舟,隱隱透出昏暗的燈火。當他想到每盞燈火代表著一個溫暖的家時,心中一陣感觸。從小到大他們都欠缺一個真正的家,以後可能也不會有。而他也習慣了沒有家的感覺。深吸一口江風,徐子陵淡淡道:「宋小姐請直言。」

  宋玉致別過俏臉,往他瞧來,微笑道:「你和寇仲怎會成為比兄弟還親密的朋友呢?你們的性格是這麼不同。」徐子陵迎上她的目光,聳肩道:「這叫一個願打,一個願捱。有可能小時候人單純多了,很快就習慣和接受了對方。」

  宋玉致那對美目亮如天上閃爍不休的星兒,露出個回憶的表情,淡然自若道:「自幼我便不像女孩子,總愛和家中的男孩子玩耍,也當了自己是男孩子,也比別的孩子好奇心大。看到一座山,就會問人山后有甚麼。瞧見一道河,便想知道河水流往那兒去。」徐子陵啞然笑道:「這真想不到,宋小姐為何會想起這些兒時舊事?」

  宋玉致皺眉搖頭道:「我也不明白,或者因為我信任你,與你相對時心情特別輕鬆所致吧!」徐子陵愕然道:「這更令我想不到,宋小姐和我只是初識,為何肯信任我呢?別忘了我和仲少是一夥的,所以其他人都以兩個小子或兩個小賊來稱呼我們。」

  宋玉致罕有的「噗哧」嬌笑,橫他一眼道:「你說話的刁滑處其實一點都不遜于寇仲,只不過一向收藏含蓄,使人察覺不到你在這方面的長處。但我第一眼見你時就看出來了,你是那種天生俠義的人,凡事都先為人想,所以我才願意信任你,知道你不會騙我。」徐子陵還是首次接觸到她女性化動人的一面,呆了一呆,苦笑道:「可以不再問剛才那個問題嗎?」

  宋玉致仰望星空,徐徐道:「你猜到我想問的事嗎?」徐子陵頹然點頭,痛苦地道:「無論寇仲如何,他怎都是我的好兄弟,你若問我有關他的事,我該如何作答?」

  宋玉致垂首俯視反映著天上星月的粼粼江水,沉聲道:「我要求的只是真相,徐子陵!拿出你的俠義心來,告訴我宋玉致,寇仲是否只在利用我。」徐子陵見她雙眸精芒凝然,射出深刻的恨意,苦笑道:「宋小姐這麼晚喚我出來,說是這種事,不是明著告訴寇仲那小子小姐芳心亂了,事後他必有方法旁敲側擊地從我處套取消息的。」

  宋玉致平靜答道:「知道又怎樣?他早就看出我心緒大亂,所以我必須知道真相,而你也已告訴了我答案。」徐子陵默不作聲,好一會後才輕輕道:「我在那裡給了宋小姐對這事的答案呢?」

  宋玉致淡淡道:「你的口沒有說出來,但從你不肯幫他來對付我,玉致還不明白你的心意嗎?」徐子陵歎道:「這趟慘了,那小子定要怨死我!」

  宋玉致失笑道:「你真是坦白到家,唉!想不到我仍能忍不住發笑,這是否苦中作樂呢?」徐子陵感受著她溫婉可愛的一面,憐意大生,柔聲道:「寇仲或者是個精明厲害,只講實利的人,但卻不是個心腸壞的人,感情更是特別豐富。只不過現在他全副心神都投到爭雄天下的夢想裡,把其他一切都視作次要罷了!唉!這麼說算不算幫他呢?」

  宋玉致秀眸異采漣漣,搖頭道:「不!你只是說出事實,寇仲絕不是壞人,更是奮發有為,在各方面都是我宋玉致心中理想的郎君。但我卻知他並非全心全意對我,打開始我就知道。唉!可是明知如此,為何我仍肯跟他到巴陵去呢?若我堅決拒絕,二叔都奈何不了我。」徐子陵苦笑道:「看來宋小姐對我這兄弟已是難以自拔!」

  宋玉致露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平靜地道:「錯了,我並非難以自拔,只是選擇了要面對這挑戰,這是我宋玉致的性格,永不退縮。這趟隨你們來,就是要看看寇仲那可惡傢伙有多少斤兩和手段。」徐子陵大惑不解道:「宋小姐既抱有這心意,又早看穿了寇仲的意圖,為何仍要找我來說這番話呢?」

  宋玉致嘴角飄出一絲充滿無奈意味的苦笑,輕輕道:「因為我怕二叔為了『楊公寶藏』,說服爹把他自己女兒的幸福犧牲了。」徐子陵心想這可能性看來很大,宋智是頭老狐狸,寇仲在算他,他也在算寇仲,而宋玉致則變成他們的一著棋子。沉聲問道:「你真是一點都不歡喜寇仲嗎?」

  宋玉致歎了一口氣,坦然道:「若真對他沒有半分好感,我現在就不用這麼煩惱。假若我對他沒有感情,為了家族的利益,我反不會拒絕他,因為知道無論在甚麼情況下,我都不會為他傷心。可是我現在卻很害怕,你明白我的感受嗎?」徐子陵深切體會到她矛盾的心情;既愛且恨,更兼是不服氣。無論如何,寇仲已在某一程度上傷害了她。

  宋玉致忽地慵倦的伸了個懶腰,微笑道:「話說完了,心裡舒服多哩!徐子陵你果然沒有令我失望,不會助紂為虐,或者你能成為我的救星也說不定。」甜甜一笑,輕鬆地走了。剩下徐子陵一個人在船尾發呆,思量她最後那句話的深意。

  ***

  徐子陵在寇仲房門輕敲一下,寇仲應道:「小陵嗎?進來吧!」徐子陵知道雲玉真不在房內,放心推門入內,寇仲早撲了過來,喜出望外地摟著他肩頭,笑道:「我憋得都不知多麼辛苦呢?去問你又怕你會給臉色我看。嘻!究竟她是否移情別戀,看中了你,哈!一世人兩兄弟,若我真不幸而言中,仲少我就忍痛讓愛,以後才設法彌補這道心之傷痕吧!」

  徐子陵苦笑道:「宋玉致法眼無差,早看出你這小子只是利用她,而不是真愛上她。」寇仲愕然道:「她倒比我想像的厲害。看來此役我是輸多贏少,早知剛才索性把美人兒師父留下來,今夜就不愁寂寞了。唉!不要認真,我只是在說笑,好減輕心中的痛苦。」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倒懂見風轉舵之道,你根本就沒有甚麼感覺。最痛苦的那個是我,一邊是好兄弟,一邊是個好女子;我的好兄弟卻要去騙那好女子的感情,而我只能以暗示的方式鼓勵她不要被騙。」寇仲放開搭著他肩膊的手,失聲道:「甚麼?那我豈不是又要失戀?快拿酒來!」

  徐子陵頹然坐下,搖頭歎道:「不要裝模作樣了。你若再以這種會傷害人家的手段去爭天下,我便要離開你!」寇仲在桌子另一邊坐下,陪笑道:「感情是培養出來的,我保證不會傷害她,不過說也沒用,現在此事宣告完蛋,滿意了吧!」

  徐子陵沉吟片晌,緩緩道:「男女間的事,一旦開了頭,就誰都肯定不了將如何結局,我身為你的好友兼兄弟,怎都要忠告你一句,感情比劍更鋒利,且兩邊都是鋒刃,你要好自為之。」寇仲肅容道:「我會記者你的忠告,絕不會在這方面行差踏錯。現在我就去向宋玉致宣佈取消婚約,使她不用再擔心。」言罷推門去了,剩下徐子陵一個人在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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