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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醜婢想不到兩人被她這麼薄待,仍是謙虛有禮,呆了一呆,這才往房門走去,道:「我在外面等你們。」語氣溫和了少許。兩人匆匆穿衣洗面,出房時那醜婢已不耐煩道:「快隨我來!」

  寇仲笑嘻嘻追在她旁,特別恭敬道:「敢問姐姐,明帥是誰?」醜婢領他們往長廊內端通往上層的樓梯走去,似乎不會回答時,忽又冷冷道:「你不是見過他嗎?」

  寇仲和追在後面的徐子陵醒悟過來,知她口中的明帥就是尚明,既有「將」自該有「帥」,看來這年輕英俊的尚明在東溟派的身分地位絕對不低。登上上層,原來就是廣闊若大廳的艙堂,尚明和那尚邦、尚奎泰兩人正圍坐在擺滿早點的圓桌前低聲說話。見兩人到來,尚明並沒有特別站起來歡迎那類動作,只是淡淡笑道:「兩位小兄弟請坐。」

  兩人坐下後,醜婢離廳去了。艙廳兩邊排列了十多個大窗,垂下簾子,卻不影響視線,兩岸青山綠野的景色,盡收眼簾。尚明道:「兩位昨夜睡得好嗎?」兩人嘴內早塞滿食物,聞言只能點頭。尚奎泰道:「還有兩個許時辰就到微山湖,到那後,就不怕被人追蹤了。」

  尚明道:「你們所用的兵器是那處買到的,質料和手工都相當不錯。」寇仲當然不會說出真相,隨口編道:「是沈落雁那婆娘給我們的。」

  尚明那能分辨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失笑道:「江湖上敢稱她為婆娘的沒有多少個人,你們都算夠本事,給這麼多江湖上談虎色變的人物追捕,仍可屢屢逃生,逃亡千里,可算是江湖上的美談了。」徐子陵好奇問道:「琉球是甚麼地方?」

  尚明傲然道:「那是天下間最美麗神秘、虛懸于汪洋中的一個大島,氣候宜人,大半仍是未經開墾的沃野,奇禽異獸隨處可見。」兩人聽得悠然神往。尚奎泰道:「你們的武功是否傳自羅剎女呢?」

  寇仲點頭道:「正是如此!」尚邦正容道:「若是如此,可推見高麗的『奕劍大師』傅采林果然有鬼神莫測之機。」

  尚明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子,傅采林既能與『武尊』畢玄和『散真人』甯道奇並稱當世,垂名數十年而仍不衰,自有驚天動地的絕藝。只看他派了個徒弟出來,便鬧得中原武林天翻地覆,連宇文化及都要負傷而回,便可知他確有真材實料了。」兩人想起傅君婥,立時食不下嚥。此時那醜婢又來了,尚明等三人無不露出厭惡神色。

  醜婢略一施禮,便粗聲粗氣道:「公主要見徐子陵。」寇仲奇道:「那我呢?」

  醜婢冷然搖頭,卻沒說話。尚明等亦露出訝異神色,特別是尚明,神情頗不自然。醜婢催道:「還不快隨我來。」徐子陵無奈聳肩去了。

  徐子陵終於踏足甲板下那一層艙房,表面看來差異不大,也是一道長廊,兩旁排了十多個門戶,但裝飾卻考究多了,由廊頂垂下了十多盞精美的吊燈,映照出廊壁的暗雕花紋,地上更是繡有幾何紋樣的素綠地氈,像茵茵的草地,卻是靜悄無人。醜婢默然領路,到了盡端的門戶,轉頭道:「你站在這裡等候,公主要見你時自會喚你。」言罷走了。

  徐子陵暗忖這東溟公主的架子真大,若沒空的話,大可遲一些時才召他見面。到這刻他仍不明白東溟公主為何要單獨召見自己。不過他的腦筋很快轉到帳簿上。若真有這本帳簿,究竟會藏在那一間房內呢?這些房門和艙壁都非常堅固,要弄破真不容易。

  胡思亂想間,耳鼓響起一把嬌甜但冰冷的聲音道:「進來!」徐子陵懷著一顆好奇的心,推門而入,立時眼前一亮,原來這房間非常寬大,又光線充足,四周全是書櫃書架,靠窗處還擺了一張大桌子。一位妙齡絳衣女郎,背著他坐在桌前,似在埋首工作。她烏黑閃亮的秀髮垂至背上,予人一種輕柔纖弱的動人感覺。

  徐子陵躬身施禮道:「徐子陵拜見公主!」女子別過頭來,冷冷瞅了他一眼,又回頭埋首在一個卷宗上繼續書寫。徐子陵卻是虎軀劇震,那不單因她美得令他驚心動魄,更因她使他湧起熟悉的感覺,似乎在不久前曾見過她一面。她剛才瞅自己那一眼,流露出一種厭惡的神色,更使徐子陵大感不是味兒。這時他呆在她背後方,說話不是,退也不是,尷尬之極。

  東溟公主的聲音傳來道:「為何前倨後恭,只從這點,已可知你只是卑鄙之徒。」徐子陵奇道:「我真的曾見過公主嗎?」

  東溟公主單琬晶倏地立起,轉過身來,美秀的眼睛射出深刻的恨意,狠狠盯著他道:「你不是叫張三或李四嗎?為何這麼快就忘了?」徐子陵一震道:「我的娘,原來是你!」昨天兩人剛抵彭城,便到館子進膳,遇上了個女扮男裝的人,他們還以為她是沈落雁派來誆他們的敵人,對她毫不客氣。怎知竟就是眼前的東溟公主。徐子陵的目光不由落到她那對長腿上,勾起了回憶。

  單琬晶怒道:「你看甚麼?」徐子陵張口結舌囁嚅道:「我……嘿!我們那天還以為……」

  單碗晶回復平靜,淡淡道:「不用解釋了,縱解釋我也不會聽,我這趟喚你來此,就是要當面告訴你,你雖曾幫了我派一個大忙,但我們也由杜伏威手上救了你兩個小子出來,兩下相抵,就算扯平了。」徐子陵見她當自己是仇人,又不肯聽解釋,頗為蠻不講理。但偏是對著她如詩如畫、秀氣迫人的玉容卻生不起氣來,唯有瀟灑地擺擺手作個無可無不可之狀道:「扯平就最好了,大家各走各路,以後恩清義絕,兩不相干,哈!」最後的「哈」一聲,是因想起這兩句話乃寇仲的口頭禪。

  單琬晶卻是玉面生寒,生氣道:「恩已算過,現在該是算怨的時候了。」徐子陵大吃一驚道:「要算甚麼怨呢?」

  單琬晶深吸一口氣道:「我真不明白為何娘這麼看得起你這兩個滿身俗氣的小子?我第一眼見你已看不順眼了。」徐子陵苦笑道:「若以雅俗作標準,我們確沒資格入公主的雅眼,不過公主若以雅俗定恩怨,恐怕街上走的大部分人,都和公主有怨了。」

  單琬晶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何這眼前軒昂的年輕小子特別可恨,怒道:「不要胡扯,我指的是你那天對我說的侮辱言詞,人家一片好心客氣的來和你們打招呼,你竟然這麼沒有禮貌。」徐子陵松一口氣道:「這就容易解決了,那天只是一場誤會,我們以為……」眼光巡到桌面,立即一震住口。我的天!那不就要偷的帳簿嗎?

  東溟公主卻以為他理屈詞窮,難以為繼,臉寒如水道:「沒話說了吧!現在我打你一掌,取的是你胸口的位置,若你避不了,就要賠上一命。」徐子陵醒了過來,駭然道:「我們往日無怨,今日無仇,公主莫要動粗。」

  單琬晶平靜下來,淡淡道:「我要動手了。」徐子陵嚇得退了兩步,搖手道:「有事可慢慢商量,啊!」

  單琬晶倏地欺身過來,舉起右掌,輕飄無定的往他胸口按去。徐子陵無暇多想,凝神看她的掌勢,只見這看來飄柔無力、不帶絲毫風聲勁氣,只像她想摸上自己一把的玉掌,實循著某一微妙的軌跡朝自己拍來,更不住變化繼生,教人難以捉摸。奇怪的是自己似能清楚把握她的變化,甚至可先一步掌握她的心意。也知道若讓她擊中胸口,說不定真要一命嗚呼,完蛋大吉。際此生死關頭,那敢怠慢,大刀離鞘而出,閃電往她玉掌劈去。

  單琬晶冷笑一聲,欺身而上,左手揚起,手背橫掃刀鋒,竟是近身肉搏的狠辣招數。豈知徐子陵刀招突變,硬把刀後抽,切往她仍不改攻來的右掌腕口處。單琬晶想不到他能把刀子使得這麼靈活,假若要躲避,自是易如反掌,但卻應了一招之數,那時怎能下臺,猛咬銀牙,左手變化,往刀鋒抓去,同時側身撞入徐子陵懷裡,右手幻出千萬掌影,使出了真實本領。

  早先她雖說得惡兮兮的,其實只是想打得他跌個四腳朝天,好出了心中一口惡氣,但這時全力出手,再難以收發自如了。徐子陵想起了今早起床時看到的壁虎,自然而然橫移開去,不但讓單琬晶的左手抓空了,還回刀削往她化成漫天掌影的一掌。單琬晶那想得到他的反應如斯高明靈動,再難留有餘力,使出精妙絕倫的手法,先一掌拍在徐子陵的刀鋒上,如影附形地隨他移動,掌背拂上徐子陵胸口。

  徐子陵慘叫一聲,往後拋飛,撞開房門,跌往長廊去,同時淩空噴了一口鮮血,重重掉在門外的地氈上。單琬晶大吃一驚,待要追去看個究竟,東溟夫人的聲音已傳來道:「甚麼事?」單琬晶停了下來,冷然道:「這人得罪女兒,死了也是活該。」

  東溟夫人出現門前,一身湖水綠的華服,高髻雲鬢,身段體態都高雅優美,但面上卻覆著一層輕紗,像迷霧般把她的樣貌隱藏起來。走廊另一端傳來人聲,顯是這番動手已驚動了其他人。東溟夫人看了單琬晶好一會後,才低頭細看徐子陵。

  徐子陵一陣氣悶後,已醒了過來。剛才給她一掌拍即時,確是全身經脈欲裂,痛得一佛出世、二佛登天,但噴出那口血後,腳心氣暢,痛楚大減,連忙爬起來,揉著胸口苦笑道:「我沒有事,公主確是厲害,哈!」竟笑著踉蹌去了,心中想到的只是她書桌上那本誘人的帳簿。本來他對要偷帳簿一事頗不好意思,現在當然沒有這心理障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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