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6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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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珪朝他望去,雙目射出憤慨的神色,搖頭道:「你的話我絕不同意。你明白我甚麼呢?或許你對我的瞭解的確遠超過其他人,但你有沒有想過,人與人之間互相的瞭解有多大的極限?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孤立的,都是被切斷的個體,當我在參合陂下那把降兵活埋的一刻,你能明白我心中的感受嗎?那是你燕飛沒法明白的心情。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是絕對的孤立,可是我知道自己是別無選擇,只有這樣方可以擊敗慕容垂,如果我不這樣做,異日被活埋土下的將是我的族人。我為的不是自己,而是我拓跋族,而一切苦果,都要由我獨力承擔。你知道我心中的惶恐和痛苦嗎?你曉得我害怕睡覺嗎?在無人的深夜裡,我會從噩夢中驚叫醒來,但一切只能默默忍受。我很想可以像你在邊荒集般以喝酒來麻醉自己,但我卻要苦苦克制,誰願為一個酗酒的醉鬼賣命?燕飛!你來告訴我,你明白我嗎?」 燕飛乏言以對。 拓跋珪眼神轉柔,慘笑道:「我期待一生的機會終於來臨。坦白說,即使兵力對等,我若和慕容垂正面對撼,我仍是敗多勝少,這方面我有自知之明,只有在不對等的情況下,我方能打敗他。而這情況正出現眼前,你卻來逼我放過這千載一時的機會,你明白我心中的矛盾和痛苦嗎?」 燕飛頹然道:「我還可以說甚麼呢?」 拓跋珪仰天悲嘯,似要盡泄心中激憤的情緒,然後倏地回復冷靜,微笑道:「兄弟!我說這番話,不是要傷害你,只是希望你明白我的感受。哈!說出來後,反而舒服多了。讓我告訴你我心中的決定吧!只要能把千千主婢從慕容垂手上奪回來,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作任何的犧牲,只有一個條件。」 燕飛本已絕望,聞言大感錯愕,道:「甚麼條件?」 拓跋珪欣然道:「在說出條件前,我想先說明為何我肯答應你,道理很簡單,因為這是你最後一個機會,錯過了便要抱憾終生,而我縱然放虎歸山,但將來卻未必一定會輸。」 接著目注燕飛,微笑道:「說到底我遠比慕容垂年輕,時間是站在我這一邊。」 燕飛心中暗歎。拓跋珪怪自己不瞭解他,或許自己是沒法完全明白他,又或許人與人之間是永遠沒法完全的瞭解對方,正如拓跋珪也不會明白燕飛的心態。 自曉得仙門之秘後,燕飛對生命已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在這人間世,他雖只是過客的身份,但他和紀千千的愛卻是永恆的,為能與紀千千攜手共赴洞天福地,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包括投身他最厭惡的戰爭,便如拓跋珪為了拓跋族的興替存亡,作出任何的犧牲,這亦是他們之間最根本的矛盾。 如果有別的選擇,他絕不願拓跋珪因他而痛失苦待的良機。 拓跋珪續道:「我的條件便是你必須公然挑戰慕容垂,在千軍萬馬前挫敗他,把他作為北方第一人的招牌拆下來。」 燕飛明白過來,更感到拓跋珪這個條件是他可以接受的,且是兩全其美的辦法,當然此亦為一場豪賭,賭的是燕飛能在有顧忌的情況下,漂漂亮亮的打敗慕容垂。 點頭道:「便如你所言。」 拓跋珪道:「你有把握在不傷他性命下擊敗他嗎?」 燕飛道:「我會盡力而為。」 拓跋珪沉聲道:「必要時傷他的性命,總比讓他擊敗你好。」 燕飛點頭道:「我明白!」 拓跋珪笑道:「我放心哩!待你的荒人兄弟來後,慕容垂敗局已成,我們便向他下戰書,指明要他在兩軍對壘的情況下與你進行決鬥,如果贏的是他,我們立即獻上百輛載滿糧食的騾車,你從此不再過問紀千千的事,我則立即率軍撤返盛樂,在我有生之年,不踏進長城半步。」 燕飛心中一震,道:「小珪!」 拓跋珪道:「我們的提議,必須是慕容垂不能拒絕的。假設贏的是你,慕容垂須放紀千千主婢回來,而我們仍贈他百輛糧車,以免他有缺糧之虞。我和慕容垂須當眾立下誓約,教誰都不敢失信於天下。」 燕飛歎了一口氣。 拓跋珪皺眉道:「我說的,不正是你心中所想的嗎?為何你仍像滿懷憂慮的樣子?」 燕飛苦笑道:「我在害怕。」 拓跋珪訝道:「害怕甚麼?」 燕飛凝望他的眼睛,道:「我怕你騙我!」 拓跋珪失聲道:「騙你?」 燕飛神色凝重地緩緩道:「當我擊敗慕容垂的一刻,將是燕軍最脆弱的一刻,如果你把握時機,揮軍進擊,大有可能擊潰燕人,我就是害怕你不肯錯過那個機會。」 拓跋珪回望他好半晌,點頭道:「你的確比別人明白我,我也不想瞞你,我確實曾起過這個念頭。但你放心吧!我早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我不想內疚終生,覺得對你不起,不是因你為我做過的事,而是因為你是我的好兄弟。如果我拓跋珪騙你,教我拓跋珪亡國滅族,不得好死。這樣夠了嗎?」 燕飛歉然道:「算我錯怪了你。」 拓跋珪移到燕飛身旁,探手摟著他肩頭,遙指慕容垂的營地,籲出一口氣道:「兄弟!你未來的幸福就在那裡。自你娘去後,我一直千方百計想令你快樂起來,但總沒法成功。現在唯一的解藥就在眼前,我拓跋珪會這麼殘忍,一手破壞你的未來嗎?在此事上你可以絕對的信任我,而我們之間互相的信任,正是此戰成敗的關鍵。」 燕飛心中一陣感動,他清楚拓跋珪的為人,雖然在很多事上不擇手段,但絕不會拿本族的存亡來發誓,這證明了他的誠意。 拓跋珪道:「你有想過一種情況嗎?」 燕飛道:「是否慕容垂不肯應戰,只以千千和小詩威脅我們荒人立即退兵呢?」 拓跋珪啞然笑道:「我想的是另一種情況,慕容垂該不會如此愚蠢,因為在缺糧的情況下,傷害你的千千,慕容垂肯定是只有一條死路可走。我想到的,是慕容垂願賭卻不肯服輸,不肯依諾把千千和小詩交出來。」 燕飛道:「那時我們將別無選擇,只好全力進攻,與慕容垂決勝沙場。」 拓跋珪沉吟片晌,苦笑道:「這恰是我最害怕的情況。慕容垂的兵力仍在我們之上,如果他蓄意激怒我們,引我們進擊,主動權將操控在他手上,吃大虧的會是我們。所以我們必須有心理準備,在任何情況下也要忍,直忍至慕容垂糧盡,我們便贏了。」 燕飛色變道:「如果他處決了千千和小詩又如何?」 拓跋珪苦笑道:「你想為她們報仇,定要死忍,這是唯一擊敗慕容垂的方法,單打獨鬥他該非你的對手,可是在沙場上,卻從沒有人能奈他的何。我們縱有拚死之心,但始終是血肉之軀,只逞勇力必敗無疑。」 燕飛頹然道:「明白了!」 拓跋珪微笑道:「小飛你千萬勿要氣餒,戰場上千變萬化,機會不住呈現。憑你的蝶戀花,加上向雨田,只要能掌握敵人的某個破綻弱點,說不定能創出奇跡。」 燕飛回復平靜,點頭道:「我是絕不會失去鬥志的。向雨田正在等我,我要去了。」 拓跋珪放開他,肅容道:「我會盡一切力量,為你從慕容垂手上把美人奪回來。」 燕飛拍拍他肩膀,逕自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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