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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第六章 三個錯誤

  劉裕回到石頭城,立即急召劉穆之到書齋說話,因江文清曾贊許劉穆之對處理危機很有一手,而他正面臨到建康後第一個危機,而憑他劉裕有限的政治智慧,實解決不了眼前的問題,只好借助劉穆之的腦袋。

  最可怕的謠言,就是既有事實根據,再把事實加以歪曲的謠言,真真假假,最易把真相混淆,致謠言愈演愈烈。他劉裕便因卓狂生的甚麼「一箭沉隱龍」而得益,遂也比任何人更明白謠言的威力和可怕處。

  他一定要在謠言成災前把火頭撲滅,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王淡真,她在天之靈是絕不容人騷擾的。劉穆之在睡夢中被喚醒過來,匆匆來到書齋,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但到劉裕把任青媞的話如實道出,劉穆之已睡意全消。

  劉裕期待的看著劉穆之,但實在想不出這智者有何解決的良方。

  劉穆之沒有詢問消息的來源,沉吟片刻,點頭道:「大人看破這是有人蓄意陷害謝混之計,穆之非常同意,而能想出此計的人心術高明,大不簡單。」

  任青媞是劉裕的秘密,就算像劉穆之般的心腹,他也不願向劉穆之透露,故只好照單全收,沒法告訴劉穆之此為任青媞的看法,與自己無關。亦進一步證明了任青媞的識見和智力。

  劉穆之續道:「此事可大可小,如不小心應付,後果難以想像。對建康高門來說,聲譽比任何東西都更重要,如果大人在他們眼中成了好色無恥之徒,將令管治出現危機。但最大的問題,仍在世族和庶族的對立上。」

  劉裕道:「先生可有應付之法?」

  劉穆之從容道:「敢問大人,大人與王小姐是怎樣的一種關係?」

  劉裕見劉穆之神態冷靜,對他信心大增,雖不情願,仍坦然相告。

  劉穆之聽罷,同意道:「謝混確是最有可能泄秘的人,其他人絕不會知道得這麼詳細。在說出我的辦法前,穆之要先清楚大人的心意。」

  劉裕愕然道:「甚麼心意?」

  劉穆之正容道:「大人是否想殺謝混?」

  劉裕苦笑道:「剛才乍聞謠言的一刻,確是想得要命。唉!我怎可對他下手?我怎可做忘恩負義的人?」

  劉穆之淡然道:「如果謝混密謀造反又如何?大人總不能永無休止的容忍他。」

  劉裕道:「我可以把他軟禁,又或把他放逐往偏遠的地方,對付他這麼一個人,有很多辦法。」

  劉穆之道:「如果讓謝混曉得不論他如何開罪你,大人仍不敢殺他,會不會助長他的氣焰?」

  劉裕一呆道:「我倒沒有想及此點。」

  劉穆之沉聲道:「正如剛才黃昏時穆之說過的話,大人必須拋開個人的喜惡,以最有效的手段去應付反對大人的諸般勢力,絕對不能心軟,不管那人是誰。」

  劉裕歎道:「可是如我殺謝混,別人會怎樣看我呢?北府兵的兄弟又會怎麼想?我實不願雙手沾上謝家子弟的鮮血。」

  劉穆之道:「那就要看大人處理謝混的手段,只要處理得宜,即使大人把他斬了,別人也沒法說半句閒話。」

  劉裕精神一振道:「穆之有何妙法?」

  劉穆之道:「大人可以找來王弘,由他把大人說的話傳播開去,首先來個一概不認,聲明王小姐與大人絕無男女私情,由於這根本是事實,日後自會水落石出,不用大人親作解釋。」

  劉裕點頭道:「的確是一個辦法,將來擊殺桓玄,自有桓玄方面的人為我澄清淡真到江陵後的情況。」

  劉穆之道:「大人同時可教王弘放出風聲,指造謠者是謝混,由於謝混與大人的不睦,在建康權貴間是眾皆知道的事,沒有人會懷疑這個推測,兼之謝混早有前科,曾誣指大人害死他的爹和兄長。」

  劉裕皺眉道:「指出謝混是造謠者,可以起甚麼作用?」

  劉穆之道:「大人還可教王弘傳達幾句話,說大人念在安公和玄帥的恩情,會容忍謝混犯三次錯誤,捏造謠言算第一個錯誤,如再多犯兩個錯誤,必殺無赦。以後便要看謝混是否懂得安份守己,如果一錯再錯,大人殺了他,也沒有人認為大人是忘恩負義之徒,因為大人已予他機會,只是他死性不改吧!」

  劉裕苦笑道:「穆之的辦法肯定有效,至少能在一段時間內令謝混噤若寒蟬。可是我如何向道韞夫人交代?如她問我是否謝混再多犯兩次錯後,我便殺他,我該如何回答?」

  劉穆之微笑道:「大人可在王弘傳話前,著宋大哥知會道韞夫人,說大人這個公開的警告,是用心良苦,目的是鎮懾謝混,希望他從此改過,否則害人終害己,大人只是為他好吧!」

  劉裕喜道:「先生確是智能通天。不過若謝混不領情,一錯再錯,我是否真的要殺他?」

  劉穆之淡然自若的道:「不殺他如何服眾?」

  劉裕為之愕然無語,最想不到的是劉穆之與任青媞看法相同,不由記起任青媞所說的帝皇之術。

  劉穆之看他半晌,沉聲道:「大人須清楚明白自己所處的位置,有些事是別無選擇。大人當然不可胡亂殺人,但有功必賞,有罪必罰,功過分明,才能建立大人的權威。像劉毅之輩,雖然明知他存有異心,但若他在桑落洲大破桓軍,大人亦必須對他論功行賞,方是正確的做法,如此人人樂於為大人效力。」

  劉裕忍不住問道:「這是否帝皇之術呢?」

  劉穆之道:「所謂帝皇之術,就是駕馭群臣的手段,每個人的風格都不同,大人一向以誠待人,這是大人的優點。但對冥頑不靈之輩,這一套卻行不通,否則令出不行,如何管好國家?」

  劉裕長長籲出一口氣,道:「明白了。」接著又道:「據我的消息,諸葛長民和司馬休之都在暗裡蠢蠢欲動,我該如何對付他們?」

  劉穆之道:「我們現在不宜對他們有任何行動,否則會被認為是以莫須有的罪名誅除異己,弄得人人自危。一切待誅除桓玄後,再待有異心者露出尾巴,我們才以雷霆萬鈞之勢,將他們連根拔起。」

  劉裕點頭表示明白,道:「幸好有穆之為我籌謀定計,否則今晚我肯定難以入寢。」

  ***

  平城。拓跋珪在主堂召開出戰前的軍事會議,重臣大將盡集一堂,計有長孫嵩、叔孫普洛、長孫道生,漢人許謙和張袞。能參與這個會議者,均是拓跋珪的心腹,因為會議所觸及的事,均為機密,絕不容消息外泄。

  拓跋珪先歎息一聲,道:「想當年苻堅聲勢如日中天,滅我代國,還把代國分為兩部,黃河以東由劉庫仁統治,黃河以西歸劉衛辰,不相統屬,互相牽制。我拓跋珪成為亡國之奴,幸得劉庫仁照拂,沒有他的恩德,我拓跋珪肯定沒有今天。」

  長孫嵩和叔孫普洛都是在拓跋珪崛起初期,率眾向他投誠的部落領袖,聞言憶起過去,無不生出往事如煙的感覺。接著拓跋珪雙目精光電閃,不怒自威的沉聲道:「可是劉衛辰卻狼子野心,屢欲將我殺害。哼!劉衛辰太不自量了,我在牛川召集舊部,登上代主之位,他仍不識好歹,竟派兒子劉直力鞮率九萬人來襲,卻被我以五千之眾,大破劉直力鞮於鐵歧山,並乘勝追擊,渡河南下,直撲劉衛辰都城悅拔城,斬殺劉衛辰父子和其部眾五千餘人,投屍黃河,又俘獲戰馬三十余萬匹、牛羊四百余萬頭,自此我們的國力由衰轉盛,附近再沒有敢反對我的人。」

  眾人看著拓跋珪,都有點不明白他為何在這個重要的時刻,不立即轉入正題,討論如何打贏眼前迫在眉睫的一戰,卻去緬懷舊事。拓跋珪仰望大堂的樑柱,夢囈般道:「你們可曉得我因何能以五千之眾,大破劉直力鞮的九萬戰士于鐵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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