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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卷四十二 第一章 苦中作樂

  燕飛的精神倏地提升至頂點,只要「魔門聖君」慕清流下手傷害謝鐘秀,他會不顧一切的向慕清流出手,直至分出生死勝負。

  此時慕清流來到謝鐘秀臥榻之旁,在油燈的芒光照耀下,俯頭默默打量正在床帳內擁被而眠的謝鐘秀。樓下的一個婢女,已端起藥湯,準備送往二樓去。

  倏地慕清流轉過身來,且移到窗旁,目光投往夜空,燕飛可清楚看到他一臉欷歔傷感的神色,那絕不是假裝出來的,而是心有所感,情動於中,他本來平靜至近乎冷酷的眼神亦起了變化,閃動著令人難明的某種深刻的情緒。

  小婢女足踏階梯的聲音於此時響起。慕清流現出一個無比苦澀的神情,搖頭喃喃的念出一句話來,接著穿窗而出,不帶起任何風聲的落往地面,然後毫不停留地沒入園子的林木去,迅速去遠。

  暗處的燕飛立即頭皮發麻,心神震撼,因為他已讀出慕清流喃喃自語的那句話。燕飛生出不敢面對「現實」的軟弱感覺,可是眼前卻是無可逃避的現實。

  慕清流念的是「天妒紅顏」四個字。他究竟看出甚麼來呢?為何竟放過下毒的良機?燕飛再沒有勇氣想下去,心亂如麻的等待登樓的機會。

  ***

  屠奉三在宋悲風身旁坐下,道:「不用擔心,以燕飛的身手,若一意要逃走,千軍萬馬也攔他不住。」

  宋悲風苦笑道:「我不是擔心小飛,而是在想謝家的事。當年的情況我最清楚,安公真的不願出仕,更是旁觀者清,眼看著先後有王敦和蘇峻之亂,都曾一度攻入建康,使他明白晉室的政局是怎的一回事。」

  屠奉三默默聽著、對舊主的緬懷,已成了宋悲風生活的一部分,而屠奉三對舊主桓玄,卻只有噬心的仇恨。宋悲風歎道:「王導便正是活生生的例子。安公平生最佩服的人,正是王導。在安公二十歲前,晉室一直是王導在執政,而即使在王導睿智、寬達的施政下,背後痛恨他,密謀要轟他下臺者仍大有人在,以此可見其餘,安公真的不願蹚此渾水。兼且當時桓溫早露不馴之心,安公怎願捲入朝廷的激烈鬥爭裡?唉!當詔書送至東山,安公為此整天沒有說過一句話,可是當他決定接受後,卻從沒有退縮過。」

  屠奉三明白宋悲風為謝安的這番辯解,是有感而發,針對建康批評謝安的閒言閒語而說的。因為謝安一派名士作風,即使棲隱東山期間,仍攜妓同行,故被認為「既然與人同樂,就不能不與人同憂」。言外之意,是他不能安於淡泊處憂的生活。

  屠奉三點頭道:「我明白!」

  宋悲風慘然道:「安公肯出山是一種犧牲,不但葬送了逍遙自在的山林野逸生活,更令謝家成為眾矢之的。但他為的非是個人的榮辱,更不是家族的聲名地位,而是漢人的福祉、漢統的延續。幸好謝家除他外還出了個謝玄,致有現在的小裕,否則後果更不堪想像。」

  屠奉三怕他太過傷情,岔開道:「當劉帥收拾桓玄,平定南方,宋大哥有甚麼打算呢?」

  宋悲風雙目閃著奇異的光芒,沉聲道:「到甚麼地方去都好,我不想再留在建康,不想再聽到有關建康的任何事。」

  屠奉三皺眉道:「離開建康只須舉腳便成,但想聽不到建康的消息,卻不容易。」

  宋悲風道:「到嶺南去又如何?那是安公生平最想游居的偏遠異域。聽安公說,嶺南山水雄奇、四季如春,風光明媚秀麗,且遠離中土的戰爭亂事,人民自耕自足,實乃人間樂土。」

  屠奉三愕然道:「原來宋大哥竟有避世退隱之心,小裕肯定對宋大哥這個決定非常失望。」

  宋悲風道:「我自十五歲起便伺候安公,過慣了東山身心兩閑的隱逸生活,直到今天仍未習慣建康的煩囂。建康並不是我理想的居處,她是屬於你和小裕的。」

  屠奉三搖頭道:「建康亦不適合我。」

  宋悲風訝然注視他,奇道:「你不是已決定了追隨小裕,助他大展拳腳嗎?」

  屠奉三苦笑道:「對永無休止的政治鬥爭,我早打心底生出倦意。幹掉桓玄後,我會趕往邊荒集去,參加荒人兄弟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動。」

  宋悲風忍不住問道:「之後呢?」

  屠奉三現出落寞的神色,淡淡道:「之後?我倒沒有想過,也沒有氣力去想。」

  宋悲風聽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屠奉三振起精神,勉強笑道:「支持著我的,是對桓玄的仇恨。現在事實擺在眼前,桓玄已處處露出敗象。我不但清楚桓玄,更清楚劉帥,桓玄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任青媞也是清楚此點,所以才會來投歸劉帥。但很奇怪,即使現今大仇得報在望,我心中卻有人非物換的感慨。」

  宋悲風點頭道:「我明白奉三的心事,因為過去了的再不能挽回。還是安公說得好,人世本就是苦海,而我們必須學懂苦中作樂之道,儘量令生命有趣一點。嘿!我不是擅於表達心中想法的人,只能以安公的話與奉三共勉之。」

  屠奉三欣然道:「宋大哥又有甚苦中作樂的大計?趁小飛尚未回來,何妨說來一聽,讓我可與大哥分享樂趣。」

  宋悲風苦笑道:「我本來並不打算說出來,皆因此事愈少人知道愈好,但見你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這樣下去怎是辦法?唉!就告訴你吧!但你要為我守秘密,不可透露給任何人知道,包括小飛和小裕在內。」

  屠奉三大訝道:「甚麼事這般嚴重,竟連燕飛和小裕都要瞞著?」

  宋悲風雙目亮了起來,道:「當小裕平定南方後,我會向謝家求一個人,然後帶她往嶺南去,我可保證自己會永遠忘掉痛苦,這正是安公所說的『苦中作樂』的真義。」

  屠奉三愕然道:「向謝家求一個人?聽老哥你的語氣,這個人該是個女子,對嗎?」

  宋悲風微笑道:「真有你的!她便是當年我在謝家時伺候我的小婢,燕飛在建康昏迷百天,亦由她照顧。她是個人見人愛的可人兒。我一直沒在意她,因為她實在太年輕了,只有十七歲,我作她的父親足足有餘,疼愛她當然不在話下。」

  屠奉三感到宋悲風此時的神態語調,與平日的他迥然有異,且愈說愈興奮,顯示他心情極佳,令屠奉三生出古怪的滋味。愛情的力量竟真的是如此偉大嗎?竟可把一個人徹底的改造。看宋悲風便明白了。

  屠奉三點頭道:「我明白那種感覺。事實上大哥一直對她有著特殊的好感,只是在苦苦克制自己,對嗎?」

  宋悲風露出深思的神色,道:「我真的沒有你說的那種感覺,而是真的待她如真女兒。我著她伺候燕飛,是希望燕飛會看上她,帶她離開謝家。」

  屠奉三不解道:「那宋大哥是何時對她動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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