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6 | 上頁 下頁
二五


  拓跋儀微笑道:「多餘話不用說了,我和邊荒集都是沒有前途的,由於推薦你的人是燕飛,所以不論在任何情況下,族主都會善待你。你自己看情況而定,如果覺得難有大作為,便退隱山林、娶妻生子,過些寫意的好日子。」

  丁宣道:「可是燕爺……」

  拓跋儀打斷他道:「燕飛是怎樣的一個人,大家清清楚楚,我會私下和他說的。去吧!路途上小心點。」

  此時兩岸歡聲雷動,原來探路領航的兩艘雙頭艦正從下游處駛上來,費二撇立在指揮臺上,威風八面的向兩岸喝采的荒人兄弟姊妹揮手回禮。

  拓跋儀催促道:「登船吧!」

  丁宣拍拍懷內的竹筒,道:「我絕不會有負當家所托。」

  說罷登船去了。

  慕容戰來到拓跋儀身旁,訝道:「丁宣的神情為何如此古怪,今回的船運該沒有甚麼風險,憑慕容垂現在的水師實力,是沒法奈何我們的。」

  拓跋儀探手搭著慕容戰肩頭,笑道:「我們去喝酒如何?我請客。」

  慕容戰欣然道:「恭敬不如從命,多找幾個人會熱鬧點,對嗎?」

  笑聲中,兩人朝夜窩子去了。

  ***

  劉裕在床沿坐下。

  忙了一整天後,他終於可以靜下來,感受獨處的滋味。

  在臥室的暗黑中,他生出沉重的感覺,那是難以形容的感覺。

  他現在已成為北府兵自立的大統領,肩負起誅除以桓玄為首的亂党的大任,整個南方的命運全掌握在他手裡,可是他並不感到此刻的他和以前的劉裕有甚麼分別。

  他還是以前的那個劉裕,像一般人那樣有過去、現在和將來,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不會多一分,或減一些。

  他醒悟到不論他處於甚麼位置,一切仍是依然故我。他腦海中閃出無數的念頭,既包含著痛苦,又夾雜著希望。他有點不敢去想王淡真,又或江文清。前者令他生出無法負荷的錐心歉疚,後者卻令他感到因接納了任青媞而感到對不起她。

  人生為何總是令人如此無奈?

  自己縱能一步接一步登上帝皇的寶座,但已發生的事卻再沒法改變過來,遺憾將長伴著他。如果有選擇的話,他會選擇于幹掉桓玄後,從這令他疲於奔命、勞心費神的位置退下來,回到邊荒集去,作一個無所事事的荒人。

  閒時便和燕飛在第一樓的平臺灌幾口雪澗香、聽千千彈琴唱曲;無聊起來可到卓狂生的說書館,聽他誇張渲染的說書,重溫「一箭沉隱龍」的歲月。又或到夜窩子閒逛,欣賞古鐘樓廣場賣藝者千奇百怪的表演。這樣才是有血有肉的生活。

  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再沒法為自己未來的生活方式作出選擇。這條帝皇之路,是不能回頭的不歸之路。

  劉裕暗歎一口氣,就那麼仍穿著靴子的躺到床上去。

  完了!

  他爭霸南方的日子可說是剛開始,但他闖蕩江湖的悠閒日子卻是徹底的完了。他已失去了自由。

  那種日子是多麼令人懷念!未來他完全捉摸不透,最實在的希望可隨時化為泡影,絕處又可逢生。而正是這種沒法掌握命運、浮沉不定的感覺,令他深切體會到生命的苦與樂。

  現在的他,每一步行動都經過深思熟慮,如在下棋,眼前的對手便是桓玄,而他只能循自己定下的路線踏出每一步,有些兒像他已變成自己想法牢籠的囚徒。

  這些此起彼繼的念頭,今他感到茫然。晚夜涼颼颼的空氣湧進室內,可是他卻不想拉被子蓋著身體,心兒沉重地怦怦跳躍,更有點呼吸不暢。

  但他也清楚,到明天醒來,面對惟他馬首是瞻的北府兵將,他只會向他們顯露最英明神武的一面,令他們感到在他劉裕的領導下,他們正踏足通往最後勝利的坦途上。

  當年的謝玄,于淝水之戰的前一個晚夜,獨處時是否有同樣的感受呢?

  擊敗桓玄後,他的使命絕不會因此告終,還有是北伐以統一天下,這是謝玄對他的期望,也是南方所有人對他的期望。從這個角度去看,他的確失去了為自己而生活的自由,他再不屬於他自己。

  一陣勞累襲上心頭,劉裕沉沉的進入了唯一能令他忘掉現實的夢鄉。

  ***

  快艇離開小島,乘風破浪地朝巴陵進發。划艇的是四名兩湖幫的兄弟,他們對洞庭湖瞭若指掌,要偷進巴陵水域是輕而易舉的事。

  卓狂生、高彥和姚猛三人坐在快艇中間,心情不由緊張起來。

  姚猛舒一口氣道:「他奶奶的,如果撞上敵船,我們究竟是立即跳進水裡去,還是撲上對方的船大幹一場呢?」

  卓狂生哂道:「現在是甚麼時候?對方亮著燈火,只要隔遠看到,便來個避之大吉。他娘的!你道我們是去攻城嗎?我們現在是去進行刺殺行動,只要幹掉周紹和馬軍任何一個,便可令敵人軍心大亂,知道我們不是好惹的。」

  姚猛又懷疑的道:「高小子的情報並不是每次都準確的,如果馬軍明晚沒有到巴陵最著名的仙源樓去,我們還不知要等多久?」

  高彥罵道:「我哪次給你的情報是失准的?你這個沒膽鬼!自己害怕便胡言亂語,來派我的不是。全賴我看准馬軍是色鬼,在巴陵各大青樓廣布眼線,才知馬軍差人往仙源樓訂下廂房,還指定要最當紅的小花花陪酒。你奶奶的,不來贊我精明,卻來懷疑我消息的可靠性。」

  卓狂生不耐煩的道:「不要吵了!吵得我的心也亂起來。」

  又笑道:「其實問題在我們三個都從未當過刺客,若有燕飛在,我們根本不用擔心。」

  姚猛有感而發道:「小飛那傢伙真令人想念。」

  高彥笑道:「這叫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他奶奶的!有甚麼辦法?眼前論武功,以我們三人最強,只好由我們濫竽充數。」

  卓狂生啐道:「如單論武功,小白雁便比你高明多了。真不明白你為何不讓小白雁一起來當刺客。」

  高彥苦笑道:「皆因她從未殺過人,我更不想她的玉手沾上血腥,只好忍痛和她暫別片刻。」

  姚猛一震道:「不好了!前面有燈光。」

  撐船的其中一個兩湖幫兄弟應道:「稟告姚爺,那只是巴陵的燈火。」

  卓狂生和高彥忍不住齊聲大笑。

  姚猛以乾咳掩飾尷尬後,理直氣壯的道:「我這叫警覺性高,有甚麼好笑的,小心點才對嘛!」

  高彥忍著笑道:「像你這般自己嚇自己,杯弓蛇影的刺客確是天下罕有,真後悔帶你來呢!」

  卓狂生道:「不要笑小姚哩!明晚的刺殺必須快、狠、准,一擊不中,立即退走,勿要敗壞了我荒人的威名,否則我的天書會留下污點。」

  高彥深吸一口氣,道:「我會在旁為兩位大哥搖旗吶喊,到時請恕我這個低手幫不上忙,因為我也從未殺過人。哈!」

  卓狂生和姚猛聽得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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