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4 | 上頁 下頁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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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風流盡散 劉裕坐在統領府後院的小亭裡,心中百感交集。當日謝玄便是在這裡截著自己,使他無法與王淡真私奔。假設謝玄預知王淡真的悲慘收場,謝玄仍會阻止他嗎? 忽然間,他感到無比的孤獨,謝玄已作古人,王淡真亦舍他而去,一切成為沒法挽留的過去,伴著他的只有切齒之痛,和傾盡江河之水,也洗刷不去的恨火。 劉牢之換了一個更可厭的臉孔,充作好人,卻是千方百計要置他於死。更明示他劉裕有軍任在身,在起程前不准離開統領府,擺明是不想予他任何機會串連軍中支持他的人。 觸景生情下,他的心中湧起一股不可名狀的哀傷,不單是為了王淡真,更是一個在大亂時代裡的人,深切體會到民族與民族間的仇恨,每個人都因為要生存,而進行無盡無休的戰爭,而生出的感慨。 當初剛加入北府兵的時候,他做甚麼都有一股狠勁兒,做甚麼都要做得比別人好,為的只是得到上級的讚賞,完成每個派下來的任務,心中都有滿足的感覺,認為自己為軍隊出了力,思想單純。 可是,現在他已成為北府兵一眾兄弟的希望,又或南人翹首以待的救世主,他對成敗反有完全不同的思慮。更因他清楚火石降世的真相,令他受之有愧,所有這些念頭合起來,形成他複雜的心境,那種滋味確難以形容。 事實上他再沒有退路,只有繼續堅持下去,在劉牢之的魔爪下掙扎求存,等待時機。假如時機永遠不降臨到他身上,他亦只好認命。 黑壓壓的濃雲低垂在夜空上,仿如他沉重的心情。他現在雖然是孑然一身,可是扛在肩上的重擔,卻令他有不勝負荷的痛苦;他情願明刀明槍與敵人決一死戰,可惜事與願違,面對的是荊棘滿途的不明朗將來,眼前的任務,肯定是個要他永不超生的陷阱。 明天會是怎樣的一天呢?他再沒有絲毫把握。 *** 野火宴在湖邊舉行。 慕容垂和紀千千坐在厚軟舒服的地氈上,吃著侍從獻上來新鮮火熱的烤羊肉片,喝著鮮卑人愛喝的粗米酒。 慕容垂神色自若,東拉西扯的和紀千千閒聊著,說起當年被族人排擠,投靠苻堅的舊事。他用辭生動,話中充滿深刻的感情,儘管紀千千無心裝載,也不得不承認,聽他說話確是一種樂趣。 忽然慕容垂沉默起來,連幹盡兩杯酒,然後目不轉睛的看著紀千千。 紀千千移開目光,投往湖水去,小湖反映著新月和伴隨她的幾朵浮雲,彷佛是在這冷酷戰場上,和紛亂的戰爭年代裡,唯一可令人看到希望的美景。 慕容垂的聲音傳入她耳內道:「荒人贏了!」 紀千千心中所有疑慮一掃而空,差點高聲歡呼,卻不得不抑制住心中的狂喜。 荒人贏了!那代表甚麼呢?勝利是要付出代價的,如果荒人折損太重,在強敵環伺下,仍是沒有好日子過。 慕容垂歎道:「荒人再次創造奇跡,贏了非常漂亮的一仗。」 紀千千嬌軀掩飾不住的輕顫一下,俏臉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朝慕容垂瞧去。 慕容垂仍在凝視她,注意她每一個表情的變化。 紀千千道:「以少勝多,已非常不容易:他們是如何辦到的?」 慕容垂淡淡道:「成敗的關鍵,在一場暴風雨和接踵而來的濃霧。如果我沒有猜錯,荒人裡有精於看天候的高手,加上對邊荒集季候轉變的認識,把天氣的突變,和整個反攻的戰略配合得天衣無縫,令守軍著著失誤,最終全面崩潰。雖然我是承受失敗苦果的一方,也不得不承認,荒人的反攻戰非常精采,肯定會名留青史,成為後人景仰的著名戰役。」 紀千千暗忖,慕容垂平靜地說出這番話來,還表現出過人的胸襟,沒有故意貶低對手,似乎失去邊荒集,對他來說不算甚麼一回事。可是實情是否如此呢?她敢肯定,確切的情況剛好相反,失去邊荒集對慕容垂是嚴重的打擊,不但令他丟了面子,更打亂他統一北方的策略和部署。 他之所以表現得如此從容淡定,是因為震撼已過,他亦擬定好應變的策略。說不定擊垮慕容永後,他會親征邊荒集。正因心有定計,他方可以笑談自己這次嚴重的挫敗。 她感到愈來愈能掌握慕容垂的心理。 慕容垂是否太樂觀呢?他能否第三度對邊荒集用兵,將決定於征討拓跋珪之戰的成功與失敗。 如果拓跋珪輸了,邊荒集也完了。 慕容垂續道:「謝玄的確沒有找錯繼承人,劉裕肯定是南方繼謝玄後最出色的統帥,把天時、地利、人和這三個決定成敗因素,發揮得淋漓盡致,可為後世的兵法家留下典範。」 劉裕得到慕容垂的高度評價,這讚語出自胡族最出色的兵法大家之口,紀千千也感與有榮焉。 慕容垂忽又皺起眉頭,道:「劉裕究竟會留在邊荒集長作荒人,還是會歸隊返回北府兵呢?千千可以告訴我嗎?」 他少有用這種帶些懇求意味的語調和她說話,頓令紀千千生出奇異的感覺。 慕容垂是否失去了自信呢?失去邊荒集,對他的自負和信心肯定多少有影響。假設北伐之戰以拓跋珪的大勝作結,對眼前這位縱橫不敗的無敵統帥,又會造成如何沉重的另一打擊呢?慕容垂會否因連番重挫而失去戰略水準?這些想法,令紀千千似在沒有光明的黑暗裡,看到第一線的曙光。又感到這個想法對慕容垂非常殘忍,那種矛盾的滋味真不好受。 紀千千柔聲道:「劉裕必須返回北府兵效力,否則,他會有負玄帥對他的期望。」 慕容垂訝道:「劉牢之和司馬道子肯放過他嗎?他回去與送死有何分別?」 紀千千輕輕道:「或許他確是真命天子哩!誰可下定論呢?」 慕容垂露出凝重的神色,點頭道:「千千這句話,切中整件事的要害。若只動腦筋,不動感情的去分析,變成眾矢之的的劉裕,肯定難逃敵人毒手。可是,如他真能挺過去,且保住小命,那麼,最不相信他是真命天子的人,也會信心動搖。如此,他會成為南方最有號召力的人,至乎能吸引敵人的手下向他投誠。」 紀千千明白,為何慕容垂特別關注劉裕。事實上,現在南北諸雄,正進行一場不宣而行的競賽,暗中較量角力,看誰能先統一北方或南方。先統一的一方,將會趁另一方分裂交戰的時機,乘勢征伐,好統一天下。 慕容垂是為自身的情況著急,不希望在蕩平北方諸雄前,南方早他一步歸於一統。故此,劉裕的迅速崛起,對他的偉業構成威脅。 紀千千心想,如果慕容垂能看穿自己對他的想法,會有甚麼感受?會否對自己生出警戒之心呢?道:「皇上還未告訴我,這場仗是如何打敗的?」 慕容垂仰望夜空,長長籲一口氣,道:「是否除邊荒集的事外,千千對其他事都沒有興趣呢?」 紀千千聳肩道:「我自小便是個好奇心重的人,興趣可多哩!不過,現在我最關心的是邊荒集,這是皇上一手造成的,皇上不是想我把個中因由一口道破吧!」 慕容垂一時說不出話來,更不知如何答她,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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