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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天師」孫恩傲立高崖之上,遠眺東面漫天陽光下的邊荒集,從這個距離望過去,邊荒集只是個棋盤般大小,由街道組成分隔的房舍,有如一粒一粒的棋子。

  在這戰爭的年代裡,邊荒集亦因淝水之戰變成了一盤棋,有資格去下這盤棋的人天下屈指可數,而他孫恩正是最有資格的人之一,他任何一個決定,都影響著棋局的勝負。

  自十八年前,孫恩擊敗當時有漢族第二高手之稱的「南霸」李穆名,他的威勢攀上巔峰,直至今天,從沒有人能動搖他「外九品」首席高手的地位。近十年來又精研道術,盡覽古今道經,貫通天人之道,南方能令他看得上眼者惟謝玄一人,而謝玄也是他最想殺的人,以證明外九品高手實優於九品高手。

  可是當他專程去殺謝玄時,謝玄身邊的兩個人卻令他打消主意,因為他的法眼一絲不誤地看出,其中一人擁有的是一副仙骨,已超越尋常武功的範疇,而另一人則有超乎常人的體質。即使以孫恩之能,亦沒有把握可一擊得手,只好錯過明日寺外唯一的機會。

  現在他已知道此兩人一名燕飛,一名劉裕,而他們刻下正在眼前邊荒集內有血有肉地活著,這個想法令他有很大的樂趣。

  對手難求,如此他將不愁寂寞。

  事實上他最享受反是孤寂的感覺,每隔一段時間,他便要避入深山,一人獨處。

  只有這樣,他更能反省自己的存在,與天地之秘,作最緊密的接觸,他的武功道術,方可不斷作出突破。

  一般高手已不被他放在眼內,燕飛卻是個例外,因為他是有機會比自己更快成仙成道的人。

  風聲響起,一道人影從崖旁密林竄出,迅速抵達孫恩身後,單膝著地,恭敬道:「道覆向天師請安。」

  竟然是「天師」孫恩兩大傳人之一,人稱「妖侯」的徐道覆。

  孫恩淡淡道:「道覆因何事心中填滿壓不下的興奮情緒?起來!」

  徐道覆長身而起,其高度只比高碩的孫恩矮上少許,擁有可令任何男性羡慕的體魄,像豹子般既充滿爆炸的動力,又是線條優美,顯示出一種極吸引人的非凡素質。緊身的素裝武士服,掛背的佩劍,其形像非常引人注目。

  在濃密的劍眉下,他有一雙銳利深邃和帶點孩子氣的眼睛,烏黑的頭髮以黃巾紮作英雄髻,臉容近乎完美的俊偉,幾近無法挑剔,嘴角似常掛著一絲悠然自得的微笑,令人看來是既自信又隨便,年紀在二十四、五間,確是女性難以抗拒的風流人物。

  他對被孫恩看破心內的情況毫不訝異,若不是如此,反令他奇怪。孫恩的貫通天人之道,盡覽眾生玄微,他早習以為常。

  徐道覆驕傲自負,天下間只有孫恩一人,可令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有信心在孫恩的領導下,大地終有一天臣服在天師道的腳下,征服南北的不會是腐敗的南遷世族,而是南方本土備受排擠剝削的門閥。

  他恭敬道:「道覆剛收到消息,劉裕今晚會動程回廣陵去見謝安和謝玄,事情極不尋常。」

  孫恩凝注邊荒集。

  現在邊荒集已成天下最具戰略和經濟價值的重鎮,是能同時影響南北的水陸樞紐,各方勢力虎視眈眈的大肥肉,可是他卻比任何人都清楚,最後只有他一個贏家。

  當天下統一在他腳下,佛門將會被連根拔起,天師道將成為唯一的宗教。

  他最大的敵人不是南方的第一名僧支遁,而是「大活彌勒」竺法慶。

  從容道:「消息從何得來?」

  徐道覆稟告道:「消息來得有點奇怪,是邊荒集一個小風媒洩露出來的。不過經我們查證,燕飛見過拓跋儀後,飛馬會便把一匹上等戰馬送到燕飛的營地去,而高彥則到黑市搜購了一批斥堠慣用的物品。若我沒有猜錯,消息該是拓跋儀故意洩漏,好讓有心人除去劉裕,破壞燕飛和謝玄的關係。」

  孫恩神色平靜,像說的是與己無關的事般道:「際此非常時期,劉裕怎會分身回廣陵去?」

  徐道覆沉聲道:「當然是為更重要的事,既曉得慕容垂即將大舉進攻邊荒集,劉裕趕回去向謝玄求援是合乎情理的。」

  又道:「據師兄所言,劉裕此子在謝玄指導啟發下,刀法突飛猛進,而謝家如此看得起他,此人自有非凡之處,若不趁此機會除去,早晚會成大患。」

  孫恩淡然自若道:「道覆你錯哩!我們現在最該殺的人,不是劉裕,反是任遙,而最想殺劉裕的人,也不是我們,而是任遙。」

  徐道覆愕然道:「任遙不是正與我們攜手合作嗎?至少在眼前的情況,他對我們還有很大的利用價值。」

  孫恩仰望長空,哈哈笑道:「任遙算甚麼東西?在我面前耍手段只是班門弄斧,他對我的用處,只是為我們與慕容垂間的關係鋪橋搭路,現在協議已成,留下他只會成為心腹禍患。」

  徐道覆皺眉道:「可是我們可以通過他影響司馬氏,牽制謝玄,教他無法直接插手邊荒集。」

  孫恩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劉裕今趟回廣陵,不是要召援兵,而是警告謝玄勿要迎戰慕容垂。以劉裕的才智,當可看破一向愛用奇兵的慕容垂是故意放出消息,引謝玄來援。」

  徐道覆道:「那我更不明白,北府兵一向以飛鴿傳書與邊荒集互通消息,劉裕若不是親自回去領兵,因何要如此長途跋涉,置邊荒集的夥伴于不顧呢?」

  孫恩微笑道:「或許他已看破任遙與司馬道子結盟的情況,此關乎到司馬氏皇朝的安危,在信上怎都說不清楚,故親身回廣陵向謝玄陳說。」

  徐道覆同意道:「如此確是事關重大,不容有失。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孫恩漫不經意的道:「當然是通知任遙,即使明知是笨人出手,任遙仍沒有別的選擇。」

  徐道覆欣然道:「天師果然算無遺策,今次劉裕必死無疑。」

  孫恩搖頭道:「必死無疑的是任遙,劉裕則要看他的運道。」

  徐道覆為之愕然。

  孫恩別過身來,負手身後,審視徐道覆驚訝的神情,平靜的道:「任遙與黃河幫關係密切,在邊荒集又有經過長期部署的潛伏勢力,若給慕容垂攻陷邊荒集,最後能分一杯羹者將是他而非我們天師道,他還可以利用司馬道子切斷我們往邊荒集的水陸交通,有建康的支持,他比我們更有本錢與慕容垂對分邊荒集的利益,不除此人,我們最終只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徐道覆垂頭道:「道覆該怎麼辦,請天師賜示。」

  孫恩轉過身去,目光投向邊荒集,輕歎道:「現時在邊荒集打滾的人,每一個都快將變成輸家,因為他們根本不曉得面對的是甚麼。任遙的事不用你去理,你給我回邊荒集去,把想飛走的美麗彩雀弄回手上,其他的事自有我親自處理,包括通知任遙一事。」

  徐道覆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孫恩這麼說,正表示他要親自出手搏殺任遙,不論任遙在北方如何縱橫不倒,遇上孫恩,勢將難逃死劫,再沒有人可以改變情勢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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