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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謝安道:「他昨晚才醒過來,沒事人一個似的,剛與悲風出外去了。」

  支遁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才道:「若有人告訴我像他般的情況,我肯定不會相信。」

  謝安回復瀟灑從容,似正憧憬即將來臨的山林之樂,隨口問道:「有『丹王』安世清的回音嗎?」

  支遁道:「我正因此事而來,安世清那邊沒有消息,但他的女兒此刻正在建康,還來探望我。」

  謝安動容道:「又會這麼巧的。」

  支遁道:「她得乃父真傳,不但精通醫術丹道,且劍法已臻上乘境界。我向她提及燕飛的情況,她似是曉得燕飛這個人,還追問他的長相。其性格有點像她的爹,對世事一付漠不關心的態度,今趟不知何事會令她遠道來建康呢?」

  謝安皺眉道:「你身為她長輩,難道不可以問上一句嗎?」

  支遁啞然笑道:「長輩又如何?她有種不染一絲雜質,不沾半點俗塵的氣質,令你感到若她不願說,問也是白問,所以當她問及燕飛的長相外貌,我才會特別留意起來。」

  謝安笑道:「算你沒有失職,若你不是這種人,怕她也不會來向你請安問好,言歸正傳,她對燕飛的情況有甚麼話說?」

  支遁道:「她一句話也沒說,只說道她有事須到丹陽,兩天后回來會隨我到這裡見見燕飛。至於安世清,她說連她也沒有把握可在短期內找到他。」

  謝安興致盎然的道:「憑著是安世清女兒的身份,已足使我想見她一面,看看她如何脫俗超塵,不食人間煙火。」

  ***

  燕飛呆看緊閉的大門,這所沒有傳出任何聲息的宅院,位於陽春巷尾,屋後就是長流不休的秦淮河。

  宋悲風回到他身旁,道:「我找人問過啦!屋內只有一個孤獨的老頭兒,終日足不出戶,見到人也不會打招呼,『獨叟』的名字起得相當貼切。」

  燕飛解釋道:「我是受人所托來見他的,嘿!宋老哥……」

  宋悲風拍拍他肩頭,道:「我明白的,你去敲門吧!我會躲起來哩!」言罷去了。

  燕飛踏前兩步,拿起門環,結結實實的扣了兩記,敲門聲傳進樹木深深的宅院內去。

  苦待好一會後,燕飛見沒有任何反應,正猶豫該再敲門,還是悄然離開,一把沙啞蒼老的聲音在門內響起道:「誰?」

  燕飛心中一懍,此人肯定武功高明,自己一點感覺不到他來到門子另一邊。忙乾咳一聲以掩飾心內的緊張情緒,道:「老丈是否獨叟呢?我是受人之托來見你老人家的呢!」

  隔門的人沉默片晌,沉聲道:「誰托你來?」

  對方似是很久沒有和人說話的樣子,惜話如金,口舌艱難乾澀,平板無味。

  燕飛大感不是味兒,不過勢成騎虎,硬著頭皮道:「是太乙教的榮智道長。」

  那人立即破口大駡道:「竟是那豬狗不如的畜生,給我滾!」

  燕飛反感到輕鬆起來,因為「丹劫」已給他吞進肚子內去。榮智雖非甚麼好人,自己終是有負所托。

  假如獨叟開口便問他有沒有為榮智帶東西來,自己當不知如何是好。在現今的情況下,能否問清楚「丹劫」的事已屬次要,且說不定榮智只是想借「丹劫」來害獨叟,他燕飛反替他受了此劫。

  燕飛聳肩道:「老人家請恕我打擾之罪。」正要掉頭走,獨叟又隔門叫道:「我和他早斷絕情義,他還著你來幹啥?」

  燕飛又走回頭,隔門歎道:「此事一言難盡,榮智已作古人,臨終前托我把一個小銅壺帶來給……」

  「咿丫」!

  大門洞開,現出一個又矮又瘦,乾枯了似的披著花白長髮的老頭,不過他滿布皺紋的臉龐上,深陷下去的眼眶所嵌著一對眼睛,卻是精芒電閃,他的高度只來到燕飛下頷處,可是卻有一股逼人而來的氣勢,使燕飛感到他絕不好惹。不知如何,燕飛更感到他渾身邪氣,不像好人。

  獨叟攤手道:「東西呢?快拿來!」

  燕飛不知該生出希望還是該自疚,對方顯然清楚「丹劫」的事,所以只聽到銅壺兩字,立即曉得是甚麼一回事。

  苦笑道:「此事一言難盡,老丈可否聽小可詳細道來。」獨叟雙目一轉,拍額道:「對!進來再談。哈!這畜生倒收得緊密,臨死前才肯還給我。」

  燕飛隨他進入院內,心情更覺沉重,若他曉得「丹劫」給自己吞進肚內去,不知會有如何反應。他首次後悔來找這怪老頭,但最不幸的是他卻乃自己能想到的唯一希望。

  院內積滿厚雪,屋宅三進相連,牆壁剝落,如不是曉得獨叟住在這裡,會以為是給荒棄多年的破宅。

  獨叟喃喃道:「他是否把銅壺交了給你呢?有沒有吩咐你不要拔去壺塞?」

  燕飛道:「確是如此,不過……」

  獨叟旋風般在宅前石階轉過身來,雙目凶光大盛,厲聲道:「不過甚麼?你竟沒有聽他的囑咐嗎?」

  燕飛慌忙止步,否則要和他撞個正著。在不到兩尺的距離下,他嗅到獨叟身帶一種濃重古怪的氣味,有點像刀傷藥的氣味。

  頹然道:「事情是這樣的,榮智道長過身後,我帶著小銅壺……」

  獨叟雙目凶光斂去,不耐煩的道:「我沒有閒情聽你兜兜轉轉,銅壺在那裡?你究竟有沒有打開來看過?」

  燕飛心忖醜婦終須見家翁,坦白道:「壺內的東西已給我服下。」出乎意料之外的,獨叟並沒有想像中的激烈反應,笑意在嘴角擴展,影響著他每一道深刻的皺紋,忽然前仰後合的大笑起來,指著燕飛辛苦地喘息,道:「你這招搖撞騙的笨蛋,竟敢騙到老子的頭上來。」

  燕飛大感不是滋味,道:「吞下去時差點把我燒熔,不過碰巧當時我中了逍遙教主任遙的逍遙寒氣,兩下相激,令我忽冷忽熱,最後給人把我救回建康,昏迷了百天,醒來後內功全消,所以特來向老丈請教。」獨叟的笑容立即凝止,臉上血色褪盡呆瞪著他。

  燕飛歎道:「『丹劫』恰給我吞進肚內去,像一股火柱般貫入咽喉,接著漫延往全身經脈,若不是寒氣相抵,我怕整個人會給燒成火燼,真奇怪!裝著這麼烈火般的東西,小銅壺仍是涼浸浸的。」獨叟直勾勾的瞧著他,眼神空空洞洞,像失去魂魄的走肉行屍般喃喃道:「真的給你吞了丹劫下肚!」

  燕飛見到他失落的模樣,心中一陣難過,喚道:「老丈!你老人家沒事吧?」

  獨叟像聽不到他的話般,自言自語道:「那我畢生研究的心血,豈不是白費工夫?」

  燕飛頹然道:「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只是不想東西落在任遙手上。」

  獨叟喃喃道:「他吞了丹劫!他吞了丹劫!」一邊重複說著,雙目凶光漸盛。

  燕飛心叫不妙,試探著往後退開去。

  獨叟像重新發覺他的存在,往他瞧來。

  燕飛正猶豫應否召宋悲風來救駕,獨叟倏地那披肩白髮無風自動,雙目殺機閃爍,冷冷道:「你吞掉我的丹劫!」

  燕飛知事情不能善罷,正要揚聲向宋悲風示警,獨叟閃電撲過來,兩手捏著他咽喉。

  燕飛那還叫得出聲來,登時眼冒金星,呼吸斷絕,獨叟人雖矮瘦,兩手卻是出奇地纖長,像鐵箍般扼著他的頸項。

  燕飛全身發軟,暗叫,今次肯定劫數難逃!憑對方的功力,足可把自己現在比常人還脆弱的小頸,活生生扭斷。

  更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獨叟忽又放開手,改而抓著他肩頭,焦急問道:「你沒有事吧?老天爺!你千萬要活著。」燕飛大感莫明其妙,比給他捏住頸項透不過氣來時,更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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