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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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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知遇之恩 燕飛漫無目的地在邊荒遊蕩,故意避開荒村廢墟,揀人跡不到之處往東去。餓時采野菜充饑,以天為被,以地為床,重曆流浪的生活。 他的腦袋空白一片,甚麼都不去想,不過自自然然到一定時刻便練起功來。這幾天他多次與高手交鋒,大有裨益,很多以前未能觸悟貫通的功法微妙之處,竟在這兩天的無所事事間豁然而悟。但對日月麗天大法是否有所精進,他卻是毫不在意,更不在乎。 這晚他坐在一處山頭,半闕明月遙掛空際,心中一片茫然,且生出不知為何身在此處的古怪感覺。 西面四、五裡外有一條由五十多所破房子組成的荒村,似在控訴戰爭的暴行,充滿淒清孤寂的無奈情況。 他究竟身在何處,要到那裡去,一切都變得無關重要,對拓跋珪或南方漢人,他已盡了可以盡的本份,再沒有任何牽掛,戰爭接續而來的發展,也非他能左右。 在邊荒集第一樓瞧著漢族荒人集體逃亡的情景,彷似在一刻前發生,忽然間他便呆坐此處,中間所發生的事竟有一種夢幻而不真實的感覺。遠離邊荒集的安全感,反使他回復到這一年來習慣了的渾渾噩噩,對任何事物均懶洋洋提不起勁的惰性。 可是他必須為自己作出選擇,至少是一個方向。 若繼續東行,最終會抵達大海的邊緣。想到這裡心下一動,聽說海外別有勝景,最接近的有倭國和夷州,自己既對中原的戰爭和苦難深感厭倦,何不設法渡海去尋覓沒有戰爭的樂土,大不了葬身怒海。 想到這裡,燕飛離開山頭,下山去也。 *** 苻堅策騎馳出大寨南門,直往寨外一處高地奔去,左右陪伴的是乞伏國仁、慕容永、禿髮烏孤、沮渠蒙遜、呂光、朱序等一眾大將,後面追著的是百多名親隨戰士。 穎水遠處烽煙直升夜空,那是最接近邊荒集的烽火臺,以烽煙向邊荒集傳遞訊息。這樣的烽火臺有百多個,遍佈穎水西岸,以作為前線與後防迅速傳遞消息之用。 苻堅聞烽煙驟起後心情興奮,立即出寨親自看個清楚。 騎隊一陣風般卷上山頭,苻堅勒馬停下來,眾將兵忙控止馬兒,立于其後。 苻堅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般霎霎眼皮,詫道:「壽陽已被攻陷哩!」 呂光忙道:「托天王鴻福,壽陽一擊而潰,建康指日可待。」 沮渠蒙遜長笑道:「南方小兒的膽子其小如鼠,照蒙遜看,謝玄已給嚇得夾著尾巴逃回建康老巢去了。」 乞伏國仁並沒有沮渠蒙遜和呂光的興奮逸於言表,冷靜的道:「前線的快馬天明前可回來,那時我們當可掌握壽陽確實的情況。」 苻堅沉吟片刻,道:「朱卿家,你最熟悉南方的情況,對此有甚麼見解和看法?」 朱序正苦待他的垂詢下問,聞言把早擬好的答案說出來,道:「北府兵現今總兵力約在八萬人間,約一成為騎兵,其餘皆是步卒,眼下不但要分兵駐守壽陽、峽石、盱眙、淮陰、堂邑、曆陽六個江北重鎮?以防我軍渡淮突擊,還要另留重兵在建康。分則力弱,看來壽陽守軍肯定不足五千之數。所以當胡彬見我們攻打壽陽的軍力龐大,於是壯士斷臂,把壽陽駐軍撤往峽石城,希冀憑八公山之險、淝水之隔,集兩城兵力頑抗。」 慕容永獰笑道:「這確是無法可施下唯一可行的策略,不過卻正中我們奇正兩軍左右夾擊的高明部署。」 苻堅仰天笑道:「謝玄的本領,看來就止於此。」 朱序心道中計的是你們才對,乘機進言道:「待會前線探子回報,便可知微臣對胡彬不戰而退的看法是對是錯。微臣還有一個提議,若胡彬確如微臣所料,便代表北府兵力分散薄弱,天王可親臨前線督師作戰,振奮士氣,當可一舉攻破峽石城,那麼直至江邊,晉人也無力反擊,其時建康將望風而潰。」 乞伏國仁斜兜朱序一眼,道:「我方步軍抵邊荒集者只有十余萬人,其他仍在途上,且疲累不堪,今壽陽已得,峽石指日可下,請天王謀定後動,不徐不緩,自可水到渠成,統一天下。」 苻堅哈哈笑道:「兩位卿家之言,均有道理,不過我們的兩支前鋒軍,合起來兵力已達二十萬之眾,即使北府兵盡集峽石城,仍是不堪一擊。朕意已決,倘若如朱卿家所料,明早朕將親率兩萬精騎,趕赴前線,攻破峽石,你們今晚必須作好行軍的準備。」 眾人轟然應是,即使提出相反意見的乞伏國仁,也認為取下峽石是十拿九穩的事。 朱序則對謝玄信心大增,因他所說的話,依足謝玄在密函內的指示,謝玄更在函內斷定苻堅必會中計。 苻堅一抽馬韁,掉頭往營地馳回去,他對統一天下的目標,從沒有一刻比這時候更具足夠的信心。 *** 劉裕登上峽石城西面城牆,謝玄在胡彬陪伴下,正負手傲立如山,遙觀八公山腳下淝水西岸敵人的動靜,一身白色布衣儒服,在寒風下衣袂飄飛拂揚,背掛名懾天下的九韶定音劍,自有一股說不出的自信和堅毅氣魄,狀若下凡的天神,教人不由打心底欽佩崇敬。尤其想到他乃天下第一名士謝安在戰場上的代表,更使劉裕有種說不出來的振奮況味,劉裕一向對高高在上的名門大族只有惡感而沒有好感,但謝家卻是唯一的例外,只謝玄一人已足使他甘效死命,何況還有萬民景仰的謝安。 謝玄別頭往他瞧來,劉裕心頭一陣激動,搶前下跪行禮,顫聲道:「裨將劉裕幸不辱命,完成玄帥交下來的任務。」 謝玄閃電移前,在他跪倒前一把扶起他,還緊握著他雙手,一對神目異采爍動,笑道:「好!不愧我大晉男兒!辛苦你哩!」 劉裕尚是首次在這麼親近的情況下接觸謝玄,差點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馬不停蹄趕來報告的勞累一掃而空,雙眼通紅的道:「玄帥……我……」 謝玄露出動人的真誠微笑,似已明白他的一切努力和歷盡艱辛的驚險過程,且對他沒有任何上下之隔和高門大族與寒門不能逾越的分野,挽著他的手臂,往城牆另一端走過去。 他的親兵知機的避往兩旁,方便他們說密話。 當兩人經過胡彬身邊,後者探手拍拍劉裕的肩頭,態度親切友善,對曾救他一命的劉裕表現出衷心的感激,與初見時的態度有天淵之別。 劉裕頓時有一種夢想成真的感覺,他再非一個只當跑腿的小人物,而是已成功打進北府兵領導層的骨幹,將來的發展,勢是無可限量。 謝玄終於立定,放開他,目光投往壽陽。 劉裕也往壽陽瞧去,他從八公山的東路登山入城,到此刻才有機會看到壽陽的情況,只見淝水西岸營帳如海,燈火通明,照得壽陽城內外明如白晝,敵營倚城而設,旌旗飄拂,陣容鼎盛。 壽陽城卻是面門全非,城門吊橋均被拆掉,護城河不但被截斷水流,還被沙石填平,只差未有放火燒城。可以想像城內沒留半鬥糧食,箭矢兵器更不在話下。 這邊八公山近山腳處築起數十座箭壘,依山勢高低分佈,最低的離淝水只有數百步的距離,像守護神般緊扼淝水最淺闊可以涉水渡河的區域。 敵人雖擺出一副陣容鼎盛的姿態,可是劉裕卻清楚對方人疲馬乏,無力應付己方於此時渡河突擊。 苻堅不戰而得壽陽,原先的配合部署立出問題,梁成的軍隊明晚方可渡淮登上洛澗西岸,所以苻融必須待梁成站穩陣腳,始可進行東西兩路夾擊孤立的峽石城大計,只從這點看,謝玄已處處占上先機,控制主動。 謝玄負手而立,淡淡道:「示人以強,適顯其弱,示人以弱,反顯其強。苻融啊!你仍是差上一點兒。」 劉裕聽得他這麼說,心中更明白因何謝玄被推崇為南朝自祖逖、桓溫後最出色的兵法大家,只看他臨敵從容和洞察無遺的智慧氣度,便知盛名無虛。幸好自己也不賴,不過自己是深悉敵人的狀況,高下自有分別,謝玄道:「小裕把整個過程給我詳細道來,不要有任何遺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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