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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劉裕咳著道:「我說妖玉有利用價值時,尚未想過可用來救命,豈知還可以憑它要了乞伏國仁的老命,唉!他娘的!天下間竟有如此可怕的高手,看他不敢顯露真面目,照我猜他不是孫恩便是江陵虛這兩個妖人。」

  燕飛爬前兩步,把頭浸進清涼的河水裡,劉裕見他狀甚寫意,有樣學樣,也爬前把頭浸進河水去。

  天色逐漸發白,這道小河在丘陵起伏的林木區蜿蜒而行,岸旁林木特別茂密,成為他們理想的避難所。

  劉裕首先從水裡抬起頭來,任由水珠淌著流下臉頰,思索道:「那人又或許是安玉晴的老爹安世清,不過此一可能性較低,且看誰再會來追我們,便可推知那人是誰。」

  燕飛盤膝坐起來,行氣運血,道:「劉兄傷勢如何?」

  劉裕翻過身體,變成仰臥,瞧著林頂上的晴空,道:「只是疲倦,沒有甚麼大礙。還未有機會多謝燕兄的救命大恩。」

  燕飛微笑道:「你救我,我救你,大家是患難相扶,你是否仍要到邊荒集去?」

  劉裕油然道:「愈艱難的事,我愈覺得有樂趣,或者我是那種不甘蟄伏,愛尋找刺激的人,譬如現在我反感到生命從未試過如此般的有意義。」

  燕飛點頭道:「你確是個很特別的人,先答我的問題好嗎?」

  劉裕隱隱感到燕飛有話要說,經過剛才九死一生的激戰,兩人關係大是不同,頗有生死與共、並肩作戰的感覺。答道:「是的!我身負刺史大人重托,縱然要丟命,也只有這一條路走。」

  燕飛淡淡道:「謝玄?」

  劉裕坦然道:「命令確是由謝刺史親自發下來的。」

  燕飛欣然道:「因何忽然變得這般坦白?」

  劉裕往他瞧去,燕飛優美和充滿男性陽剛美的輪廓線條映入眼簾,最難得不但沒有江湖俗氣,更是文秀爽朗,使人樂意和他結交和信任他。輕鬆的道:「道理很簡單,若沒有你助我,我絕不可能完成使命,所以我終作出明智的選擇。」

  燕飛目光往他投來,四道眼神交擊,均感有會於心,再無先前的疑忌。

  燕飛道:「實不相瞞,高彥到壽陽去,是為我約見謝玄,我本有辦法讓他贏此一仗,可惜現在又沒了把握。」

  劉裕聽得猛地坐起來,肅容道:「願聞其詳。」

  ***

  謝玄策馬立在廣淩城外,陪伴左右是他視為左右手的得力大將劉牢之和何謙,兩人均是一身革冑,益發顯得謝玄的儒巾布衣隨便寫意,風神俊秀,與別不同。

  先鋒軍二萬人,在謝琰的率領下,往前線開去,目的地是淝水東岸的戰略要地八公山。

  謝玄瞧著北府兒郎們雄赳赳在身前經過,心內思潮起伏。

  自成立北府兵以來,他從未嘗過戰敗的苦果。而令他威名遠播,確立今天地位的一戰是發生在四年前,當時苻堅派兒子苻丕率兵七萬,大舉南侵,先攻佔襄陽,俘擄了刺史朱序,取得立足據點後,旋即派彭超圍攻彭城,令建康朝野震動。

  在謝安獨排眾議下,那時經驗尚淺的他受命出戰,當時謝安只有兩句話,就是「虛張聲勢,聲東擊西」。於是他依足謝安之言,虛張聲勢似要攻打彭超輜重所在的留城,迫得彭超率軍回保,何謙則趁機收復彭城。彭超與另一軍會合後,以六萬餘人的兵力,再揮軍南下,包圍離廣陵只有百里的重鎮三阿,他立即從廣陵率軍西進掩襲,大破秦軍,又焚燒敵方戰艦糧船,斷其退路;攻打三阿的六萬秦軍差點全軍覆沒,可惜他們已失去襄陽,種下今日苻堅要親自傾師南侵之果。

  今次苻秦大軍南來,與當年自不可同日而語,不但猛將精兵盡出,慕容垂和姚萇更是勇蓋當世的戰將,使他實沒有半分戰勝的把握。

  不過他一向信任一手把他提拔的謝安,因他的看法從來沒有犯錯,只不知今次是否同樣靈光?

  ***

  「砰」!

  桓玄一掌拍在楠木桌上,立時現出個掌印,他昨晚一夜無眠,一人在內堂獨喝悶酒,心中充滿憤鬱不平之氣。

  桓沖責怪他的話似仍縈繞耳邊,他自問以任何一方面相比,他均在謝玄之上,偏是九品高手榜上謝玄占去第一,他只能屈居第二;現今苻秦大軍南來,謝玄督師迎戰,他只能困守荊州。

  愈想愈氣之時,手下頭號心腹謀士匡士謀的聲音在門外道:「士謀有要事須立即稟上。」

  桓玄沉聲道:「若不是急事就不要來煩我。」

  匡士謀放輕腳步,來到他身後,俯首低聲道:「大司馬不知是否憂心江淮形勢,見過南郡公後舊患復發,躺在床上沒法治事,看來情況不妙。」

  大司馬就是桓沖,桓玄的封邑在南郡,故為南郡公。四年前襄陽之戰,桓沖中了秦人淬毒的流矢,自此不時復發,始終無法清除體內毒素,使他的健康每況愈下,兼且年事已高,不復當年之勇。

  匡士謀一身文士裝束,身裁瘦削,一對眼賊溜溜的,最愛以心術計算人。

  桓玄再喝一杯悶酒,漠不關心的道:「他死了最好,爹的威風都給他丟了。」

  匡士謀大喜道:「就憑南郡公一句話,皇圖霸業必成。」

  「當」!

  桓玄手中杯子掉在桌上,變成破片,駭然道:「你在說甚麼?」

  匡士謀肅容道:「戰敗則傾宗,戰勝也覆族,此為南晉所有功高震主的重臣名將必然的結局。現在苻堅大軍南來,朝廷亂成一團,若大司馬有甚麼三長兩短,司馬曜別無選擇,必須讓南郡公繼承大司馬之位,以安撫荊州軍。此乃千載一時的機會,否則若讓此事發生在安定時期,司馬曜必會乘機削桓家的兵權。」

  桓玄臉色轉白,道:「若苻堅得勝又如何?」

  匡士謀道:「只要南郡公兵權在握,可順理成章自立為帝,號召南方軍民,趁苻堅陣腳未穩,以上游之利,順流掩擊,把苻堅逐退北方,大業可成。」

  桓玄的臉色更蒼白了,凝望桌面酒杯的碎片,一字一字的道:「你是要我……」

  匡士謀忙道:「士謀怎敢要南郡公去幹甚麼,一切由南郡公作主,士謀只是盡臣子之責,不想南郡公坐失良機。」

  桓玄默然不語,胸口卻不斷急劇起伏,顯示心內正作天人交戰。

  匡士謀再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道:「只要南郡公裝作探望大司馬病情,然後吩咐下人把一劑療治養傷的聖藥讓大司馬服下,當可遂南郡公得天下的心願。」

  桓玄往後軟靠椅背,似失去了一貫的力量,閉目呻吟道:「若他服藥身亡,我桓玄豈非成為不忠不義的人?」

  匡士謀道:「南郡公放心,此藥服後三天始會發作,其作用只是令大司馬無法壓抑體內餘毒,包保神不知鬼不覺。唉!因士謀一向瞭解南郡公心事,所以費了一番工夫方張羅回來。」

  桓玄沉聲道:「藥在那裡?」

  匡士謀從懷裡掏出一個錦盒,恭恭敬敬放在桌子上。

  桓玄睜開雙目,盯著錦盒,問道:「此事尚有何人曉得?」

  匡士謀自忖立下大功,眉花眼笑道:「士謀怎會如此疏忽,此事只有士謀一人曉得。」

  桓玄點點頭,忽然反手一掌,拍在匡士謀胸口,骨折肉裂聲中,匡士謀應手遠跌,竟來不及發出死前的慘呼。

  桓玄雙手捧起錦盒,珍而重之的納入懷內,若無其事地平靜的道:「現在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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