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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高彥歎道:「那我還算是人嗎?先不論我們間的交情,我好好歹歹都是個漢人,更怕你這小子天涯海角的追殺我,害我要心驚膽顫的過日子呢。」

  又道:「城東北的梁氏廢院,東園處有個荷花池,其入水道貫通穎水,長達十多丈,足供一個人進出。小心點,那是在氐幫的大本營附近。」

  燕飛取出載有寶玉的羊皮囊,道:「你最好不要打開來看,以免抵受不住誘惑,致累人累己。」

  高彥接過後藏好,皺眉瞧著他道:「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燕飛仰望天上明月,唇邊現出一絲苦澀無奈的表情,雙目憂鬱之色更趨沉重,輕吟道:「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

  高彥聽得呆起來,他並不知道燕飛念的是百多年前「竹林七賢」之一阮籍的《詠懷詩》。皆因胸內墨水不多,可是甚麼深夜琴聲、冷月清風、曠野孤鴻等情景,卻使他感到燕飛內心那種迷茫、落寞、悲涼的傷心人別有懷抱!那種在黑暗中看不到任何出路、世亂將至的憂慮。可見在燕飛灑脫不羈的外表內,實有一顆傷痕累累的心,一時再問不下去。

  燕飛忽然露出警覺的神色,狠盯上方,高彥嚇了一跳,循他目光投往夜空,一個黑點正在兩人頭頂高空盤旋。

  燕飛露出凝重神色,沉聲道:「若我所料無誤,此鷹該是乞伏國仁名著塞北的神鷹『天眼』。」

  高彥立時遍體生寒,乞伏國仁在鮮卑諸族內是僅次於慕容垂的可怕高手,手段殘忍,精通追躡之術,最令人害怕是他嗜愛男風,落在他手上說不定會遭到男兒最難受的屈辱,生不如死。登時忘記詢問燕飛憑甚麼可一眼認出是乞伏國仁的天眼鷹,驚駭欲絕道:「我們快溜!」

  燕飛仍是冷然自若的神態,喝道:「不要動。我著你從甚麼方向走,你須立即依我指示有那麼遠逃那麼遠,頭也不回的到壽陽去,我自有保命逃生之法。」

  高彥頭皮發麻地靜待。

  燕飛閉上雙目,忽然低喝道:「東南方!」

  高彥只恨爹娘生少兩條腿,低叫一聲「小心」,彈起來一溜煙地依燕飛指示的方向走了。

  燕飛拿著蝶戀花,緩緩起立,睜開虎目,一眨不眨瞧著紅色披風飄揚如鬼魅的乞伏國仁,從西北角的密林中掠出,似腳不沾地,幽靈般來至身前。

  ***

  劉裕背負行囊佩刀,在月照下的荒原一口氣疾走十多裡路,既寬慰又是失望。

  寬慰的原因是沒遇上那五斗米道的高手,並非因他自知不敵,而是不想節外生枝。若不幸負傷,將大大妨礙今次的任務;失望是找不到半個從邊荒集逃出來的荒民,因為他希望能從他們口中,弄清楚邊荒集的情況。幸他性格堅毅,並不會因而氣餒。

  穎水在他右方裡許處蜿蜒流瀉往南,他正猶豫該否沿穎水西岸北上,那將大增他遇上荒人的機會,驀地一聲短促而淒厲的慘叫從西北面一片野林處傳過來,憑他耳力的判斷,距他現時的位置約半裡之遙。

  劉裕心中一動,暗忖大有可能是強徒攔途搶掠一類的事,放著順路,兼且有可能碰上從邊荒集逃出來的荒人,再加上行俠仗義的心,再不猶豫,朝聲音傳來處掠去。

  ***

  乞伏國仁像從地府出來作惡的紅衣厲鬼,在月照下隔著篝火傲立燕飛前方兩丈許處,表面不見武器,燕飛卻曉得他仗以成名的玄鐵尺,是依他一向的習慣插在腰後。

  燕飛左手執著連鞘的蝶戀花,從容道:「乞伏國仁你不是一向前呼後擁好不威風的嗎?為何今晚卻落得孤零零的一個人?」

  乞伏國仁本是死魚般的眼神驀地神采大盛,整個人也似回復生氣,咕咕怪笑道:「有你這小乖乖陪我,本人怎會寂寞呢?」

  燕飛絲毫不為所動,唇角飄出一絲笑意,「鏘」地蝶戀花離鞘而出,同時左腳踢在篝火處,登時踢起一蓬夾雜著通紅火炭的漫空火星,迎頭照臉的朝乞伏國仁打去,右手蝶戀花則化作青芒,疾取對手胸口要害,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淩厲至極點。他深悉敵人的厲害,故搶先全力出手,毫不留情。

  乞伏國仁哈哈一笑,披風揚起,像一片紅雲般揮割反擊,忽然間燕飛不但失去攻擊的目標,披風卷起的勁氣更激得火炭火屑掉頭反射回來,心叫不妙,忙往後疾退。他聞對方之名久矣,卻沒想過乞伏國仁了得至如此地步。

  乞伏國仁也暗吃一驚,沒想過燕飛變招得這麼般說來便來,要去便去。否則若讓他貫滿真氣巧勁的披風掃中他長劍,他必可乘機施展精奧手法,把對方長劍劈手奪來。幸好現在燕飛敗勢已成,他只要乘勢追擊,保證燕飛再無還手之力。

  長二尺八寸的玄鐵尺來到手中,疾沖而前,北方武林聞之膽怯的玄鐵尺如影附形地直擊燕飛。

  「蓬!蓬!蓬!」

  勁氣交擊的聲音不斷響起,火炭火屑四外激濺,乞伏國仁竟遇上三重無形而有實的劍氣,每一重劍氣均令他的前進受阻,到最後銳氣勢子全消。如此劍法,乞伏國仁尚是首次遇上。

  原來燕飛飄退前發出劍氣,於退走路線布下三重氣網,便迫得乞伏國仁無法趁勢窮追猛打。

  落在燕飛眼中,乞伏國仁表面上雖似仍是聲勢洶洶,但他卻清楚乞伏國仁正處於舊力已消,新力未生的尷尬時刻;那還不掌握機會,手中青芒大盛,化作漫空劍雨,往這可怕的對手揮打過去。

  乞伏國仁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既沒有退避,更沒有以鐵尺封擋,而是蹲地矮身,頭搖發揚,長至胸前的頭髮一束布似的狠狠拂入劍雨的核心處,命中他的蝶戀花。

  燕飛的寶刃有如被千斤重錘擊個正著,差點脫手,體內則經脈欲裂,難受到極點,知道生死存亡,就系在此刻,忙勉力提起真氣,借勢急旋開去,蝶戀花化作遊遍全身的青虹劍氣,作出嚴密防禦。

  乞伏國仁一陣得意長笑,騰身而起,飛臨燕飛頭上,玄鐵尺無孔不入,無隙不尋的往燕飛狂攻猛打。

  燕飛已借旋轉的勢子化去侵體的氣勁,見乞伏國仁的戰略高明至此,心叫厲害,蝶戀花往上反擊。

  「叮叮咚咚」劍尺交碰的清音響個不停,乞伏國仁在燕飛頭頂上不斷起落,燕飛則施盡渾身解數應付這可怕對手令他疲於奔命、排山倒海的攻勢,不斷往穎水的方向退卻。

  眨眼的工夫間,燕飛已硬擋了乞伏國仁招招貫足真勁,卻又忽輕忽重,變化無方,可從任何角度攻來的十多擊。

  「砰」!

  乞伏國仁淩空一個翻騰,以右腳重重踢中燕飛劍尖。

  無可抗禦的勁力襲體而來,燕飛持劍的手酸麻疼痛,人卻給踢得踉蹌跌退。

  乞伏國仁亦被他的反震之力害得不能連消帶打,只好再一個翻騰,從半空落下來,倏忽間兩人的距離拉遠至兩丈。

  燕飛終於立定,「嘩」的一聲噴出一小口鮮血,蝶戀花遙指對手。

  乞伏國仁的玄鐵尺亦遙指燕飛,黑髮與披風無風自動,形如厲鬼,雙目射出前所未見的陰冷異芒,真氣籠罩,鎖緊對手,陰惻惻的道:「好劍法,是我乞伏國仁近十年來遇上最出色的劍術,最難得是你那麼年輕,前途無可限量,可惜今晚卻是劫數難逃。」

  燕飛全力抵擋乞伏國仁向他不斷催發的氣勁,明白乞伏國仁對自己已放棄生擒活捉的本意,改為全心殺死他燕飛,以免異日成為大患。微笑道:「儘管放馬過來,看看可否如你所願?」

  乞伏國仁現出一個殘忍的笑容,道:「我知你是誰啦!慕容文是否死在你的手上?只要這消息傳開去,即使你今晚能僥倖逃生,慕容鮮卑的人也絕不肯放過你。」

  燕飛心中一震,雖明知乞伏國仁用的是攻心之計,仍受其影響,劍氣登時減弱三分。

  乞伏國仁厲叱一聲,披風後揚飄拂,手上鐵尺已貫滿氣勁,直擊而至,確有搖天撼地的驚人威勢。

  燕飛勉力收攝心神,手上劍芒暴脹,全力展開「日月麗天」心法中的保命求生秘技,蝶戀花劃出一連串十多個小圓圈,由大圈漸變為小圈,任乞伏國仁招數如何變化,最後的一圈仍套在乞伏國仁擊來的尺鋒處。

  乞伏國仁首先感到一股陽剛的劍氣透尺而來,心叫小子找死,盡吐真勁,暗計燕飛不死亦必重傷,豈知陽勁忽地化作陰柔,他的氣勁至少給化去大半,知道中計卻為時已晚。

  「鏘」!

  燕飛再噴一口鮮血,照頭照臉往乞伏國仁噴來,人卻借勢倒飛,笑道:「讓你老哥有個好好造謠生事的機會吧!」

  乞伏國仁閃身避過貫束著真氣的鮮血,燕飛早遠去數十丈,還在不住加速,氣得他怒叱一聲,提氣狂追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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