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3 | 上頁 下頁 |
一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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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奉三沿穎水西岸策騎緩行,領著部隊朝邊荒集推進。他並不擔心安全的問題,因為慕容戰和拓跋儀這兩支人馬,已足教敵人忙於應付,他們絕不會蠢得還來攻擊,對穎水下游掌握了操控權,正夾岸挺進的荒人大軍。 敵人根本不可能對他們進行突襲,因為,由高彥主持的探子網,已籠罩了以邊荒集為中心的廣闊地區,任何風吹草動,探子們會通過遠距傳信的諸般手法,知會各路戰士。 戰爭的氣氛雖然不住接近,他的心神卻超越了邊荒,馳想於二百年前朝代人事的變遷上。 他本身並不具有如此廣闊的視野,臨離開江陵前與侯亮生的一席話,完全啟發了他之前從未想過的擁皇大計,想到如何把劉裕捧為南方之主的鴻圖大略。 侯亮生最佩服的人物是三國時期的智士荀彧,他本為漢末豪族的代表人物袁紹的謀臣,然而,荀彧認為袁紹「外寬內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親戚子弟」,故難以有所作為,遂舍袁紹而從曹操。 官渡一戰,曹操大破袁紹,從此奠定爭霸天下的基礎。 這並非可臨時編出來的謊話,對照侯亮生現在的處境,更清楚說明,侯亮生為何甘冒生命之險背叛桓玄。因為侯亮生不但有理想,且有識見。 侯亮生指出,自漢武帝獨尊儒學以來,政治權力的紛爭、魏晉的興亡遞嬗,事實上是儒家豪族與非儒家寒門的勝敗問題。 東漢儒家豪族興起,遵行君臣、父子之道,其學為儒家之學,其行必須符合儒家的道德標準,所謂孝友禮法。而修身治家的道德方法,亦適用于治國平天下。名教之大者莫若君臣,孝於親才能忠於君。當這種看法被採用于人才的甄選上,便成征辟制度,能否入仕,全看豪族依名教標準來舉薦,變為豪族間的遊戲,把非儒家寒門完全排斥於外。當這種選任方式發展至極端,便成晉室的九品中正制,高門與寒門的阻隔對立愈演愈烈,矛盾叢生。 曹操出身非儒家寒族,本身識見過人,深明必須摧毀儒家高門豪族的重要性,所以求人惟才,認為有德者未必有才,打破漢代征辟制度的儒教標準。 可是寒門和高門的鬥爭只是開始,出身豪族的司馬懿於曹操死後,乘曹氏子孫孱弱昏庸的時候,奪去曹氏手上的皇權,盡複東漢時代儒家高門大族階級統治全盛之局。 曹操對打擊高門是不遺餘力的,所以,司馬懿的篡魏得到高門豪族支持,寒門被進一步壓制在不公平的九品中正制之下。 可是這種不公平的情況是難以持久的,高門大族本身的腐化,更帶來諸胡入侵的大禍,現在晉室已到了日落西山的階段,高門大族的代表人物桓玄、司馬道子之輩,均是崇奉奢華、腐惡不堪,南方軍民均期待新氣象的出現。 在這種大勢下,劉裕成為最有可能改朝換代的人選。只要劉裕能控制北府兵,將得到天下寒門有志之士,和部分有改革理想的高門的支持,如此,不可能的事將變成有可能。只看劉裕能否善加運用本身獨特的條件。 「砰」! 煙花爆響的聲音從左後方高空處傳來,屠奉三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別頭望去,正好捕捉到煙花鮮豔的芒光。 *** 燕飛敢這麼大膽混進這批水兵去,是看准他們是分別從羌人和鮮卑人裡挑選出來的懂水性好手,大多數成員互相並不認識,可見是臨時湊成的隊伍。支援他這個猜想的,是只有小部分認識對方的人才談笑說話,而且,他聽到這些水靠運到邊荒集來,只有二、三天的時間。 他也想到這麼混進去,最糟糕的可能性是裝備剛足夠分給這批人使用,沒有半套多的餘下。不過,亦沒什麼大不了,他再想辦法離集就是。但這個可能性並不大,怎麼說都該有較多的裝備以供替換補充。 思前想後中,燕飛登上二樓,立即心中大定。 水靠一套套整齊地攤在地面,另一邊放的是水裡用的武器,像是在水裡搏擊的鋒銳水刺利器、專門對付敵船的鐵鑿,還有長達五尺、可供伸出水面換氣的銅管。裝備足夠二百人使用。 最令他安心的,是沒有人注意到他這不速之客的加入,眾人各自更衣換上水靠,又戴上頭罩,只露出眼、鼻和口的部分。 燕飛故意混在羌人裡換裝,趁沒人有空注意他的當兒,把蝶戀花藏在窗臺處。 換裝完成後,他隨著大隊離開採花居穿過鐘樓廣場,踏足東大街,朝穎水的方向走去。他排在隊尾,定神留意東大街敵人的防禦部署,同時又擔心,會在行動前來個列隊集訓,那時他奸細的身份將告無所遁形。 整個邊荒集像一條拉緊的弓弦,一隊隊的騎兵此來彼往,關卡重重,東大街的店鋪門窗全被打開,屋頂屋內暫時都沒有敵人駐守,燕飛可以想像,當攻防戰開始後,敵人會依計畫針對邊荒集的形勢佈防,重武器會推至適當的位置,石灰會送上屋頂高處,靈活應變,以最有效的方法,應付己方兄弟的入侵。 穿過東大門後,來自穎水的熟悉氣味傳入鼻內,燕飛仔細掃視,立時倒抽一口氣。只見夾岸盡是嚴陣以待的敵人,箭樓林立,以多座石堡、投石機和弩箭車遍佈戰略位置,更架起了四道浮橋,貫通兩岸、如此聲勢,確令他看得驚心動魄。 「列隊!」 眾人立即分成前後幾行排列。 燕飛差點想立即投進穎水來個借水遁,尤幸發覺眾人只是隨意排列,並無特定次序,可能是因倉促組隊,訓練未足,或因左有投石機,前有箭樓,右邊又放置弩箭車,場地所限下,不能像平時般有足夠地方排陣,所以只是作個樣子。 想到要功虧一簣著實難受,燕飛只好硬著頭皮,就那麼站在最後一排的靠邊位置。身旁的「夥伴」瞥他一眼後,再沒有看他。 燕飛暗松一口氣。 蹄聲響起。 十多人騎馬朝著他們從南面沿穎水而來,燕飛一看,立即心叫不妙,原來領頭者竟是老朋友宗政良。 燕飛心中向老天爺祈求,希望宗政良只是恰好路過,可惜事與願違,宗政良在親衛簇擁下,馳至隊伍前方,勒馬停下來。 燕飛暗歎一口氣,以宗政良這級數的高手,只要銳目掃過,肯定可以沙裡淘金的把他識別出來,何況宗政良可能是敵人中眼力最好的人。 自己應否在離開前順手把他幹掉呢? 燕飛側移少許,讓前排的人擋著宗政良的視線,不過,恐怕這花招不能起什麼作用,因為宗政良是坐在馬上,可把眾人臉孔盡收眼底。 就在此要命的時刻,對岸遠處號角聲起,蹄聲轟隆,顯然是有數以千計的人放蹄飛馳。 敵人全露出戒備的神色,人人往對岸蹄聲傳來處望去。 燕飛往宗政良瞧去,他正別頭看往對岸,冷哼道:「荒人送死來哩!」 又轉回頭來,嚇得燕飛連忙曲膝下蹲,避過他銳利的目光。 宗政良被蹄聲分了心神,再沒心思對眾人作例行檢視,以漢語喝道:「一切以指示而行,你們的任務是保護攔河木柵,以免遭敵人從水裡破壞,清楚了嗎?」 眾人大聲應道:「清楚!」 宗政良喝道:「去吧!」 眾人轟然答應,接著轉朝南方,沿穎水向木柵的方向急步走去。 燕飛暗呼謝天謝地,忙低著頭跟隨大隊,心中卻在想,對岸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在如此良好的天氣下,強攻東岸的防線,實與送死無疑。 想之無益,當務之急,是他必須見到劉裕,告知這裡的情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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