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3 | 上頁 下頁 |
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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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飛歎道:「你是否感到老天對你很不公平呢?老天爺有時確很過分的。」 劉裕現出苦澀的表情,徐徐道:「這根本是個不公平的地方,高門大族的人,自出娘胎便高人一等,我們這些鄉農出身者,註定要為他們作牛作馬,任由鞭韃,從來便沒有公平可言。不過,我並不會逆來順受,有一天我會把一切改變過來。」又以目示意,道:「對岸就是邊荒,我的事業會從這片無法無天的土地展開,誰擋著我,我便殺誰。」燕飛苦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情。」 劉裕點頭道:「燕飛永遠是我劉裕的知己,淡真的事將成為我心底裡的秘密,今晚以後再不會提起她,但心裡卻永遠不會忘記她。」 燕飛道:「我會為你保守秘密。」 劉裕感激地瞥他一眼,深吸一口氣,道:「自淝水的大勝後,噩運像厲鬼般緊纏著我們,邊荒集的首度失陷;千千被擄北去;安公和玄帥的先後辭世;北府兵的分裂;邊荒集的得而復失;到今晚眼睜睜看著自己最心愛的人兒入虎口,一切都是如此地令人感到無可奈何。但也逼使我們走上一條沒有別的選擇的戰爭之路,我們必須堅持下去,直至吐出最後的一口氣。」 燕飛道:「不用如此悲觀,當務之急是先收復邊荒集,把局面扭轉過來。你仍是荒人的主帥,必須振作起來。」 劉裕雙目精光開始凝聚,沉聲道:「未來光復邊荒集之戰絕不容易,我們的對手不但有聶天還、姚萇、赫連勃勃,還有到現在仍占盡上風的慕容垂。慕容垂絕不容邊荒集再落到我們手裡。這不單是戰略佈置的問題,更是面子的問題,他要向千千證明,你燕飛是及不上他的。」 燕飛心中欣慰,曉得劉裕非是畏難,而是回復鬥志,肯面對可怕的現實。更感到他助自己救回千千的心意,所以,對眼前形勢作出深到的剖析。 坦白說,他自己確有點害怕面對現實,只盲目相信必可以重奪邊荒集,再配合拓跋珪,展開營救紀千千的鴻圖大計。而事實上,即使他們糧草兵器弓矢供應無缺,可是實力懸殊下,明眼人均知,反攻邊荒集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 沒有人看好荒人。 司馬道子並非因看好他們,所以為此與他們和解,只是想利用他們去牽制兩湖幫,令桓玄無力封鎖建康上游。 劉牢之也不看好荒人,所以,逼劉裕立下收復不了邊荒集:永遠不得歸隊的軍令狀,變相把劉裕放逐。 一天收復不了邊荒集,他和劉裕將變成一無所有的荒人,失去了一切,包括希望在內。 燕飛默然無語,深切感受著劉裕所說的「直至吐盡最後一口氣」這句話背後,辛酸淒寒的滋味。 劉裕歎道:「玄帥實在太看得起我劉裕。沒有了北府兵這棵可遮蔭的大樹,我們脆弱的船隊,將完全暴露在兩湖幫船隊的攻擊下。如我沒有猜錯,兩湖幫的戰艦,將集結在巢湖,只要北上淮水,順流而下,只兩天的時間,便可以進攻我們在新娘河的基地,一旦新娘河被攻陷,將截斷我們和南方的所有聯繫,孔靖肯幫忙也發揮不出作用,此事必須先解決,否則,我們將變成孤立無援的必敗之師。」 燕飛真的不明白,劉裕是如何辦到的,這麼快便從悲苦絕望裡脫身出來,變回荒人精明的主帥,冷靜地分析現在的形勢。 道:「可否請守壽陽的胡彬幫忙?」 劉裕堅決的搖頭道:「我既立下軍令狀,便依軍規辦事,如此方能贏得北府兵上下的敬重,更可以教劉牢之曉得,我劉裕不是和稀泥。如何可以打垮兩湖幫呢?」 燕飛忽然神色微動,目光投往上游對岸的方向。 劉裕循他的目光瞧去,在對岸離淮水裡許遠處,隱隱傳來宿鳥驚飛的聲音。 兩人交換個眼色,均感情況有異。 燕飛彈起來道:「探子出動的時間到哩!」 *** 兩人藏身一座小丘頂上的草叢裡,看著一隊一隊的騎士,穿過密林,沿淮水往下游方向進發。 約略估計,這支人馬達五千之眾。 燕飛湊到劉裕耳邊道:「是哪一方的人馬?」 劉裕沉聲道:「應是荊州來的部隊。」 燕飛倒抽一口涼氣,道:「竟是桓玄的人馬?今次糟糕了。」 劉裕笑道:「給我們無意碰上,就不是壞事而是好事。我忽然生出歷史重演的感覺,當日苻堅南來,我由邊荒集趕回來,亦湊巧碰上羌人的部隊,奠定淝水之勝的局面。」 燕飛奇怪地瞥他一眼,此時的劉裕,對失去王淡真一事,像是從未曾發生過的樣子。 劉裕狠狠罵道:「他娘的劉牢之,顯是早和桓玄有約定,袖手讓他殲滅大江幫,又讓荒人作陪葬。這批騎兵分明在配合兩湖幫的戰船,從水陸兩路聯攻新娘河。我操他們的十八代祖宗,我會教他們栽個大觔鬥。」 燕飛道:「我們必須立即趕回新娘河去,準備迎戰。」 劉裕信心十足的道:「這批騎兵是採取晝伏夜行的行軍方式,我們可以大約推斷他們何時抵達新娘河的附近,只要摸清楚他們渡過淮水的地點,他們將吃不完兜著走。」 燕飛問道:「兩湖幫從水路來的攻擊又如何應付?」 劉裕道:「桓玄和聶天還想出來的這一招非常狠絕,當這部隊潛到新娘河附近,兩湖幫的船隊會打鑼打鼓的從水道來犯,引開我們的注意後,便由伏兵從陸路進攻新娘河,教我們應接不暇後一敗塗地。哼!只要我們先擊潰這支五千人的部隊,將大有機會在中途截擊兩湖幫的船隊,贏得漂亮的一仗,保著我們在南方唯一的基地。」 燕飛皺眉道:「假如劉牢之老羞成怒,派人攻打新娘河,結果仍沒有分別。」 劉裕道:「我很明白劉牢之這個人,因著玄帥生前與大江幫的關係,絕不敢不顧軍中反對的聲音,明目張膽的去對付大江幫。且他現在自顧不暇,還在猶豫應站在哪一方,短時期內不會有任何行動。哼!軍令狀限制了我,也限制了他,他該不會插手到我們荒人的事情上去的。」 燕飛放下這方面的心事,道:「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走?」 劉裕笑道:「如我是初次認識你,會以為你是沒有主見的人,現在卻知道你是為我好,不停地提問,好刺激我去思考。放心吧!我的老朋友!我真的沒事哩!我比以前任何一刻更發憤圖強,假如我仍看不清楚,這人世上只有強權而沒有公理,我還用混嗎?」 燕飛苦笑道:「你的確清醒,至乎過份了點。好吧!我可以放心了。」 看著最後一隊騎兵越過丘下的林野,劉裕抓著他肩頭,道:「請你老哥立即用你的絕世身法,全速趕回新娘河去,並代我向文清轉達由屠奉三指揮作戰的意願,只要你告知老屠現在的情況,他會定出最佳的作戰策略。」 燕飛問道:「你老哥又如何呢?」 劉裕答道:「我會施出我的看家本領,追蹤桓玄這支部隊,弄清楚他們的虛實,當我掌握到他們渡河的取點,我會趕回去向你們報告,希望那時我方的人馬已整裝待發,可予敵人迎頭痛擊。」 燕飛拍拍他肩頭,逕自離開。 劉裕待燕飛遠去後,崩潰了似的,從蹲立的姿勢趺坐在草叢裡,熱淚泉湧,又不敢發出哭聲,只能把臉埋入雙掌裡,泣不成聲。 他辜負了王淡真的美意和垂青,假如他當時不顧一切和她私奔,謝玄是不會阻止他的,今晚的事也就不會發生。 又假設他在司馬曜駕崩前找到王淡真,她也不用去面對如此淒慘可怕的命運。 只可惜他已錯過了時機。 他心中生出不能遏抑的悲恨,痛恨桓玄,痛恨整個社會不公平的一切,又知,縱使他成為南方之主,仍不能改變積習難改的風氣。 只有強者才可以為自己的命運作主。 這將是他最後一次為心愛的人兒痛哭流涕,他立誓會堅強下去。 此後誰擋著他,他便殺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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