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3 | 上頁 下頁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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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高度和距離遙望下去,對方的人馬只是個小點,可是,燕飛卻從他的黃色袈裟認出,來者就是竺法慶。 燕飛收回封鎖心佩的玄功,同時行氣養息,務要在最佳狀態下迎擊這可怕的勁敵。 心佩迅速溫熱起來。 在他的心域裡,再沒有苦惱、不安和悲痛,只餘下一切希望破滅後的安靜。在澄明的心境裡,他曉得面對的是失敗的深淵,拯救千千主婢的鴻圖大計已成泡影,眼前剩下的只有即將來臨的決戰和自己的死亡。 就在此心如死灰,失去一切生趣的當兒,忽然腹下丹田氣海的至深處灼熱起來,全身竅穴天然躍動,卻沒有絲毫經脈錯亂,走火入魔之象。一股冰寒同時由心佩所在的位置擴散。 只覺全身融融渾渾,彷似天地初生,水火相交混混噩噩的境界,令他說不出的受用。 燕飛福至心靈,雖不明其中原因,卻曉得玄功正進入最緊張的階段,只要能度過此造化,始自丹劫、成自丹毒的玄功,將會臻達大成的境界。更清楚因自己以怨報德,為安世清療治水毒,巧妙平衡中和了火劫的餘害,否則只是這次「火發」,足可令他焚經而亡。 水毒原本遠及不上火劫的威力,偏是心佩卻發揮出奇異的功能,凝集了經脈內的水毒,兩害相交,反使燕飛得成正道。 心佩的熱度本該因竺法慶的接近而提升,此時反逐漸冷卻,只余微溫。 「蓬!」 燕飛感到整個人化成點點元精,朝上提升,就在頭頂上結聚,再感覺不到身體,偏又無有遺漏的清楚一切。 竺法慶已進入山區,正朝他所在處趕來,他的天地佩是不是也會有變化呢?一切順乎天然地發生和進行,就在燕飛最沮喪失意的時刻。 *** 劉裕把冷水敷在江文清的粉臉上,這位美麗的女幫主呻吟一聲,醒轉過來。 四周黑沉沉一片。 劉裕扶她坐起來。 江文清道:「現在是甚麼時候?啊?很痛哩!」 劉裕道:「太陽剛下山。我已為你洗擦包紮好傷口,該沒有大礙。文清只是用力過度,失血和真元損耗,所以才會昏倒。」 江文清感覺到傷口被包紮好,更嗅到陣陣刀創藥的濃烈氣味,俏臉微紅,卻若無其事的道:「謝謝你!」 劉裕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她其中兩處創傷,一在胸脅的位置,一在大腿側,均是女兒家不可被窺看的私隱秘處,而她卻似是理所當然的。 江文清目光在他身上搜索,皺眉道:「你的傷口還未處理啊?」 劉裕道:「這點傷並不算甚麼,自然會好的了。目前我們尚未離開險境,文清必須儘快恢復過來。」 江文清歎道:「恢復過來又如何呢?想不到爹遺下的家當,終給我這不孝女兒敗盡。」 劉裕心中實同意她的說法,大家都完蛋了,邊荒集所有人都完蛋了,失去了邊荒集的荒人,將變成無家可歸的無根浮萍,只能四處流浪,而他則變成被通緝的叛徒。 不過口上當然不可以這麼說,還要裝出充滿鬥志的模樣,昂然道:「只要我們保得住性命,便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江文清柔聲道:「你還敢回廣陵去嗎?」 劉裕差點啞口無言,幸好想到任青媞和曼妙,道:「現在回去當然是送死,不過若司馬曜遇害,整個形勢會改變過來,我們或仍有機會。」 江文清精神一振,問道:「馬兒呢?」 劉裕苦笑道:「馬兒們已力盡而亡,正因把你摔倒地上,才令你昏迷至此刻,我們要靠兩條腿來走路,所以文清必須儘快回復過來,好趁黑逃亡。」 江文清又歎了一口氣,道:「你或許只是安慰我,又或是心中真的這般想,不過現實卻不容我們有任何奢望。我們今次是一敗塗地,再難翻身。只看建康軍行遍邊荒的搜索我們,一副趕盡殺絕的姿態,便知邊荒已落入他們手上。我們究竟錯在甚麼地方?」 劉裕道:「我猜是算漏了慕容垂的部隊,更中了竺法慶的奸計,當燕飛偷聽他和尼惠暉說話時,他曉得隔牆有耳,遂故意提供錯誤的情報。而更有可能是邊荒集內的領袖人物,仍有彌勒教的內奸,使他對我們的情況瞭若指掌,我們才會敗得這麼快這麼慘。」 江文清道:「我們是低估了竺法慶,他最厲害的一著,是任得我們圍攻興泰隆布行,使我們對燕飛聽回來的情報的真確性深信不疑。」 再瞄他一眼道:「你真的相信仍有捲土重來的一天嗎?」 劉裕暗忖自己本要自盡,了此殘生,卻因要援救她而放棄這念頭,這條命可說是撿回來的。忽然豪氣狂起,心想大不了便是死,如陷入絕境,隨時可再橫刀刎頸。 沉聲道:「我劉裕偏不信邪!我不但要重返北府兵,還要助文清振興大江幫,更要為文清幹掉聶天還,任何人擋在我的前路上,我便要把他除去。我劉裕在此立誓,天王老子也擋不住我。」 見江文清呆看著自己,訝道:「我已說出心底裡的話,文清為何以這種眼光瞧我?」 江文清美眸仍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吐出一口氣道:「你可知你剛才說話時,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有種威武和睥睨天下的氣度,我從未見過你這樣子呢。」 劉裕不好意思的道:「我是狂了一點。不過自然而然便衝口說出這番話來。我絕不能辜負玄帥對我的期望,更不能令文清失望。不論如何艱苦困難,我們也要朝遠大的目標邁進。收復邊荒集只是其中一件事,最後我必須成為北府兵的大統領,邊荒集才有安樂的好日子過,大江幫始可重振聲威,回復以前縱橫大江的風光。」 江文清幽幽道:「你說的像一個遙遠而不真實的美夢。如我不是大江幫之主,又沒有血仇在身,會勸你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歸隱,再不理人世間的鬥爭仇殺。可惜我卻不能這般做,所以只好隨你去碰運氣。」 劉裕心裡很想問她,你是否會陪我一起歸隱呢?只恨想起王淡真,忙把話吞回肚內去。道:「文清好好休息一會,我們一個時辰後起程到建康去。」 正要起身,卻被江文清拉著衣袖。 劉裕重新坐下,道:「還有甚麼事?」 江文清放開玉手,神色冷靜的道:「司馬道子必派人封鎖建康和邊荒間的邊界,我們這般直闖邊荒,與送死無疑。何況我身上的刀傷藥味這麼濃,肯定瞞不過敵人,你可不可以想出較佳的方法?」 劉裕的鬥志和豪氣,可說是被江文清激發出來的,事實上沒有任何客觀的事實支持他,他更沒有為未來動過腦筋。給江文清點出目前的情況和困境,不得不仔細思量。 江文清說得對,自己和她均為司馬道子的頭號通緝犯,這麼往建康去,等於送羊入虎口,萬不可行。 他劉裕在建康是無親無故,又不能托庇謝家,到建康後,投店只是自尋死路,究竟有甚麼妙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建康呢?是否該改為到廣陵去?孫無終或會照顧自己。旋又推翻這個想法,除非自己能堂堂正正的歸隊,否則躲在孫無終府內是沒有意思的傻事。 要完成自己的夢想,必須豁了出去,鬧個天翻地覆,他方有機會。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道:「我們先到壽陽去,到那裡後再想辦法。」 江文清一呆道:「壽陽是北府兵的重鎮,你不怕被人出賣去領功嗎?」 劉裕道:「壽陽是司馬道子管不到的地方,司馬道子的人更不敢在那區域過分囂張,而其守將胡彬與我頗有交情,因我曾救過他一命。」 江文清猶豫道:「人心難測,在現今的情況下,你仍信任他嗎?」 劉裕笑道:「微妙的地方正在這裡。司馬道子父子不論如何痛恨我,礙在與劉牢之的關係,兼且我又屬謝玄的派系,所以司馬道子怎也不敢公然頒佈我為欽犯。只要沒有正式的通緝令,我仍然是北府兵的副將大人,胡彬關照我是理所當然,傳出去亦沒有人能奈何胡彬。」 江文清凝神瞧他,欣然道:「你的自信好像真的回復過來哩!」 劉裕尷尬道:「我好像甚麼事都瞞不過你似的。窮則變,變則通。我只是設想,玄帥在我如今的情況下會怎麼辦呢?」 江文清淡淡道:「他恐怕會比你更經不起如此重挫,早自盡了事。」 劉裕呆了起來。 這是否是謝玄挑選自己的其中一個原因,因為自己本是一無所有的人,失去一切也可以重新開始,不像謝玄有世家大族的重擔子。 江文清柔軟的纖手撫上他的臉頰,輕輕道:「有機會我給你刮刮鬍子。」 劉裕忽然感到,縱使處於人生最低潮的時刻,仍是生機處處,只看你如何去奮鬥和爭取。 經歷過這次慘敗的劉裕,再不是以前的劉裕,當然再不會萌生死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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