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3 | 上頁 下頁
一〇


  紅子春道:「又或沿穎水西岸南逃,那是尚未被敵人封鎖的缺口。」

  卓狂生臉色蒼白如死人,倏地喝道:「撞鐘四十九響。」

  「當!當!當!」

  鐘聲響徹邊荒集,代表著荒人的屈辱和徹底的失敗。

  ***

  前方兩崖高起,正是在此河段上,大江幫前幫主江海流慘中埋伏,受創至死。

  燕飛忽然劇震一下,容色轉白。

  眾人發覺有異,目光往他投去。

  劉裕心知不妙,忙道:「發生甚麼事?」

  燕飛懸在胸口的心佩變得冰寒如水,再沒有絲毫溫暖。

  這是沒有可能的。

  變化是突然而來,一下子便從溫熱轉為冰冷,就像有人把天地佩和心佩的聯繫切斷。

  燕飛一直利用心佩能感應天地佩的異能,默然感受著心佩熱力上的變化,從而掌握竺法慶的位置。

  心佩的全無反應,等於竺法慶忽然消失了,他再不曉得竺法慶的去向。

  唯一最可怕的可能性,是竺法慶以他的魔功把天地佩封鎖起來,斬斷玉佩間的聯繫。

  更令他方寸大亂的,是他已知中了竺法慶的詭計。

  竺法慶早從奉善處知曉天地佩和心佩的一切,所以他亦從天地佩的變化,曉得持心佩者正在集內,且正憑心佩搜索他的行藏。

  當燕飛偷入興泰隆布行,竊聽他和尼惠暉的對話,他便故意透露真假混雜的情報,令燕飛得到錯誤的敵情。竺法慶還故意扮出色迷迷的樣子,開口閉口都與男女色欲有關,令燕飛低估他,誤以為他的智計及不上尼惠暉。

  竺法慶最狠毒和高明的一著,是故意引他們來圍攻,拼著犧牲手下,也要弄清楚誰是持佩者,又可令荒人深信不疑偷聽的情報的真確性,更因此而錯估敵勢。

  現在,竺法慶當然由天地佩感應到,心佩是在他燕飛身上,偏于此時截斷玉佩的感應,等於向他發出警告。

  為何於此時刻發警告呢?當這個想法出現在他腦海內,燕飛已曉得這場與竺法慶的正面對撼裡,他已輸個一敗塗地,至乎永不能翻身。

  燕飛振臂大喝道:「立即掉頭,前面有埋伏!」

  劉裕、屠奉三、拓跋儀、宋悲風、江文清等人人色變,完全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

  船隊正進入河灣,水流特別湍急,縱然以雙頭船的靈活,仍難以掉頭。

  劉裕駭然道:「怎麼一回事?」

  燕飛「鏘」的一聲拔出蝶戀花,慘然道:「我中了竺法慶的計,他在興泰隆布行和尼惠暉說的話,全是故意說出來騙我們的,我們須立即趕回邊荒集去。」

  江文清嬌呼道:「掉頭!」

  「當!當!當!」

  傳信兵敲響銅鑼,向其它各船發出掉頭的命令。

  河道倏然轉直,首先入目是前方河道的幢幢船影,還未看清楚屬何方的戰船,兩岸喊殺聲震天,以百計的投石機和過千的敵人箭手,彈起以百計的石頭和射出以千計的火箭,驟雨般向他們灑來。

  船身破碎起火,完全沒有還擊之力。

  屠奉三見勢不妙,狂喝道:「棄船逃生!」

  ***

  在午後的陽光裡,劉裕在一道小溪邊洗擦身上的血污和傷口。

  到現在他仍未弄清楚發生了甚麼事。可以肯定的是邊荒集已一敗塗地,竺法慶成為最大的贏家,不但奪得邊荒集,更可以大模大樣的到建康去宣揚他的妖教。

  昨晚他和燕飛等棄船登上穎水西岸,卻被一組近五百人如狼似虎的建康軍沖散,他拚死護著江文清殺出重圍,走不到二、三裡路遇上另一隊追兵,激戰下兩人分頭逃走,就此失散。

  他還想回邊荒集去看看情況,幸好先一步發覺,以千計的匈奴騎兵,正漫山遍野的從邊荒集的方向搜索過來,嚇得他忙掉頭逃生,到這裡才歇下來休息。

  一切都完了。

  邊荒集肯定已失陷敵人手上,否則赫連勃勃的人不可能分身到這邊來,擺明是為搜捕追殺從邊荒集逃出來的荒人。

  劉裕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慘敗,他被選為主帥,當然須付上責任,他深深自責。

  以往的一切努力,在無情的現實下已化為碎粉,以後的命運更是不堪想像,司馬道子的勢力立即大幅膨脹,失去邊荒集的北府兵,更不能不看他的臉色做人。

  自己的將來只是一條死路。

  天下雖大,卻再沒有容身之所。

  邊荒集失而復得的歷史不可能會重演,因為敵人有前車之鑒,必盡一切力量把逃往邊荒的荒人趕盡殺絕。如荒人逃往南方或北方去,那更是敵人的勢力範圍,荒人只會成為被搜捕的獵物。

  他劉裕更是司馬道子和王國寶欲得而誅之的頭號獵物,劉牢之亦不肯為他這個再沒有用處的人提供保護。

  除了一死,還可以幹甚麼呢?他忽然強烈地想起王淡真。

  唉!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自己還算是男子漢大丈夫嗎?他更愧對謝玄,害怕見到謝家被彌勒教報復淩辱的慘況。從未試過像眼前這刻般,他害怕面對將來。

  失落和恐懼把他推至情緒的淵底,苦海無邊,解脫的方法只有一個。

  然後他發覺自己取下背上的厚背刀,橫架頸上。

  只要橫刀一抹,便可以把一切了結。自盡總好過落入敵人手上,受盡折磨淩辱。

  前途再沒有半點光明。

  蹄聲忽起,自遠而近。

  劉裕生出走投無路的絕望,慘笑一聲,正要了結殘生,一聲嬌叱,把他喚醒過來。

  這不是江文清的叫聲嗎?劉裕忘我的從溪水邊彈起來,全速循聲趕去。

  ***

  燕飛蹲在一個小丘上的草叢裡,看著一隊建康軍趾高氣揚地馳過,心中卻在滴血。

  眼前可怕的現實,令他憶起當年慕容文率領惡兵來屠村的情況,壯丁一律斬首,婦女則先奸後殺,如此惡行正在邊荒集重演著。

  天亮後,他仍和宋悲風、屠奉三、拓跋儀和近二百名戰士逃亡,忽然建康軍從四面八方殺至,領頭者正是竺法慶之徒王國寶,一下子便沖得他們潰不成軍,只能各自逃命。他們就此失散,再不知其它人的生死吉凶。

  事情怎會如此急轉直下呢?自己錯在低估竺法慶的能耐。以竺法慶的手段,奉善既落入他手上,奉善本身又是貪生怕死之徒,自然受不住酷刑,盡吐心中秘密。

  竺法慶該早曉得心佩在集內某人身上,自然地誤以為持佩者為安玉晴。

  所以竺法慶千方百計也要誘擒安玉晴,而自己那時仍未醒悟,否則將不致弄到今天這般田地。

  拓跋珪攻陷平城,令他首次生出能救回紀千千主婢的希望,現在一切希望均告幻滅。在沒有邊荒集的支持下,他要在慕容垂手上救回紀千千主婢只是癡人作夢。

  他終是鬥不過慕容垂,更鬥不過竺法慶。後者的才智和奸狡,更遠出乎他想像之外。

  他下一步該怎麼走呢?燕飛心中一片茫然,不但看不到任何希望,更不知該到哪裡去。

  他可以便如此失去鬥志,至乎放棄拯救千千主婢嗎?不!

  縱然是死,他也要去嘗試,以卵擊石便以卵擊石吧!他要以殉死來向紀千千顯示他對她至死不渝的深情。

  他決定到滎陽去。

  就在此時,冰寒的心佩開始生出變化,逐漸溫熱起來,一陣一陣的傳來,正是天地佩對心佩的靈奇召喚。

  他第一個念頭是要封鎖心佩,下一個念頭卻是放棄這麼做,因為他曉得,這或許是殺死竺法慶的唯一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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