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2 | 上頁 下頁
八八


  睜開眼睛,入目的是宋悲風的臉龐。

  劉裕掙扎著坐起來,發覺渾身腰酸骨痛,嘴內有濃烈的藥材餘味。

  宋悲風助他挨著床頭坐好,欣然道:「你終於醒來了!」

  劉裕茫然道:「發生了甚麼事?」

  宋悲風不厭其詳的解釋道:「你在書房與大少爺說話之際,忽然昏倒過去,你太累哩!致令舊傷復發。在這時勢,最緊要養好身體。我也在床上躺了十多天,這兩天才好一點。傷病來時,方明白甚麼叫英雄氣短。」

  劉裕逐分逐寸重整昏倒前的回憶,駭然道:「我躺了多少天?」

  他的精神逐漸好轉,體內真氣亦可運轉無礙,酸痛迅速減退,只是仍有點虛弱,或許是因多天沒有進食。

  宋悲風道:「你躺了足有十二天,明天便是安公大殮的日子,各地來奔喪的有百多人,唉!入土為安也是一種解脫,誰人到頭來能免一死呢?自東山複出後,大人他從來沒有真正地快樂過。」

  劉裕失聲道:「十二天!」

  宋悲風滿懷感觸,漫不經意地點頭應是。

  劉裕一把抓著宋悲風衣袖,緊張的道:「有沒有邊荒集的消息?」

  宋悲風目光迎上他焦慮的眼神,淒然道:「邊荒集淪陷了,我們從逃離邊荒集的人得到支離破碎的片段,到現在仍弄不清楚確實的情況。」

  劉裕頭皮發麻,放開抓著宋悲風的手,一顆心直沉至無邊的淵底,渾身寒滲滲的,沒法說出一個字來。

  宋悲風道:「教人意想不到的是:指揮邊荒集聯軍反抗入侵的竟是千千小姐!他們非常勇敢,與慕容垂和孫恩的圍集軍激戰三天三夜後,敵人仍然沒法攻入夜窩子的最後也是最堅固的防線。且數次反擊,把強大的敵人逐出去。可惜到慕容垂放水灌邊荒集,破去穎水西岸的陣地,接著又抽幹河水,慕容垂麾下一萬養精蓄銳的步軍,迅速渡過乾涸的穎河,邊荒集方告失守。」

  劉裕雙目湧出熱淚,道:「燕飛和千千等是生是死呢?」

  宋悲風道:「直到此刻仍沒有人弄得清楚,集破時情況混亂至極點。千千小姐下令以爆竹驚嚇牲畜群,任它們衝突逃竄,然後趁敵人陣腳大亂之際,四方八面的突圍逃亡。不過能逃返南方的荒人不足百人,可見其時戰況之滲烈。千千小姐和燕飛均不知所終。玄帥已派人到邊荒打聽他們的下落,若你不是病倒,你會是到邊荒的最佳人選。」

  劉裕勉強忍著熱淚,慘笑道:「玄帥怎樣應付如此局面?」

  宋悲風雙目神光一閃,道:「玄帥可以做甚麼呢?司馬道子已把此事攬上身,透過司馬曜傳旨明令玄帥和桓玄不准過問邊荒集的情況。現在建康的水師船隊駐紮在穎口,試圖封鎖邊荒集南方水陸交通。哼!邊荒集若可輕易被截斷與南方的交通,邊荒集便不成邊荒集了,不走水路便走陸路,邊荒集南方邊界延綿千里,誰可封鎖得住呢?」

  又向劉裕道:「可以吃東西了嗎?」

  劉裕頹然道:「我沒有食欲。」

  宋悲風道:「怎都要吃點東西,否則如何恢復體力?你好好休息一會,我著人送飯來,也要通知玄帥一聲,他很關心你的病情呢!」

  聽到謝玄關心他,劉裕羞愧交集,但感覺上亦好了點兒,至少謝玄尚未完全放棄他。

  劉裕在宋悲風的婢女小琦侍候下,吃過東西,不理小琦的反對,痛痛快快洗了個澡,離正午尚有半個時辰。

  他居住的是刺史府後院東北隅,專供有身份家將和親衛住宿的榴園,有二十多間廂房。宋悲風的房間就在他隔壁,另一邊的鄰房依次是何無忌和梁定都。

  何無忌是劉牢之的外甥,因悍勇善戰被提拔為謝玄親兵之首,與劉裕同為副將,但當副將的資歷則要比劉裕深。在高門內等級分明,照現在居室的安排,他劉裕在謝家的地位,猶在何無忌之上。

  偌大的榴園空空蕩蕩,只有兩名男僕在打掃房間,或因要預備明天的喪禮,宋悲風等也各忙各的去了。

  小琦離開後,劉裕乘機調息練氣,靜心等待謝玄的召喚。

  他同時下了決心,要把任青媞與他的關係和盤托出,再由謝玄決定該如何辦。他真的不願欺騙謝玄。若謝玄認為該揭發曼妙,便照謝玄的意思去做,只有如此他方可以減輕心頭的負擔。

  豈知調息近一個時辰,過了午時,謝玄仍沒有使人來找他。劉裕又呆等一個時辰,仍是白等,禁不住心情低落,胡思亂想起來。謝玄是否再不看重他呢?換過以往的日子,不論謝玄幹甚麼事,總要他侍候在旁,可是現在自己昏迷了十二天,醒轉後謝玄卻沒有興趣看他半眼,是否表示謝玄對他已愛寵不再,如此他留在北府兵還有甚麼意義?又想起被攻陷的邊荒集,心中的淒苦悲涼,只有自己承受著。

  足音響起。

  劉裕精神大振,聽出來者有七、八個人,以這等陣勢,難道是謝玄紆尊降貴親來探望他?忙從椅內跳起來,從臥室走出小廳堂。

  踏入門來是個三十多歲、身形高頎、長得頗為清秀、穿了將軍服的漢子,後面跟著七名北府兵,見到劉裕,大喜道:「果然醒來哩!」

  對方雖不是謝玄,但劉裕仍心中歡喜,忙施軍禮道:「副將劉裕,拜見孫大人。」

  來的正是冠軍將軍孫無終,在淝水之戰前,他一直是孫無終的部屬,此時隨孫無終來者,均是他熟識的同袍兄弟和戰友,分外有親切感。

  孫無終趨前一把抓著他雙肩,大喜道:「差點以為小裕你永遠醒不過來呢!」

  其它人也興高采烈的把他團團圍住,不是打他一拳,便是捏他一把,非如此不足表示心中興奮之情。

  孫無終拍拍他道:「我早說以你的體質肯定可捱過這一關劫,來!坐下說話。」

  拉著他到一邊坐下,其它人分坐各處,沒座位的便站著,小客廳登時鬧哄哄的。

  孫無終道:「剛才我往見玄帥,曉得小裕你蘇醒過來,所以立即領你的一班兄弟來見你。」

  另一人道:「我們曾多次來探望你,每次你都是出氣多入氣少,病得剩下半條人命,又胡言亂語,教人擔心。」

  此人叫魏泳之,乃孫無終手下最出色的人才之一,現為校尉,與劉裕一向稱兄道弟。事實上劉裕在北府兵內人緣極佳,因他生性謙恭有禮,深懂與人相處之道。

  劉裕暗吃一驚,自己不會在半昏迷裡大喚王淡真的名字吧?忙問道:「我胡叫些甚麼呢?」

  眾人齊聲哄笑,有人道:「既是胡言亂語,誰聽得清楚呢?」

  劉裕放下心來,但又另起心事。

  謝玄既清楚他醒轉過來,為何卻不屑見他一面?孫無終還是自己要來見他,非是謝玄的指示。

  想到這裡,手足也冰冷起來,暗忖與謝玄親近的關係,應已告終。

  孫無終道:「不要鬧哩!小裕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們立即和他到廣淮大街的醉月樓大吃一頓,賀他變回生龍活虎。」

  魏泳之皺眉道:「安公大喪尚未舉行,家家哀悼,酒館食肆均沒有營業哩!」

  孫無終道:「醉月樓是我的老朋友孔靖開的,找著他便有辦法。」

  眾人大喜,扯著劉裕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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