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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第七章 滴血為盟

  任青媞立在船首,衣發迎著河風飄拂飛舞,狀如下凡仙女。

  曉得她底蘊如劉裕者當然不會作如是想,亦不打擾她,讓她獨自默默哀傷。

  劉裕坐在船尾掌舵,思潮起伏。在清晨柔和的陽光下,整個河岸區被一層薄霧籠罩,益顯噩夢般的昨夜與現今景況的分野,眼前彷佛屬於完全有別的另一個人間境地。

  長河的寧靜、河風的撫拂、流水的溫柔,經過昨夜的險死還生,忽然都添加了平時欠缺的某種意義。生命是如此動人和珍貴,也可以是如此的脆弱!假若昨夜稍有不同的變化,伏屍荒野的便是他劉裕而非任遙。

  風帆以一瀉千里的高速順風南下,以此速度午後已可進入長江,可把他到廣陵的路程縮短兩、三天。

  劉裕忍不住叫過去道:「任大姐,若我們遇上王國寶的船隊怎麼辦?是硬闖還是由你打招呼疏通?」

  任青媞似沒聽到他的話,好半晌忽然別轉嬌軀幽靈般朝他飄過來,神情冰冷,令劉裕再沒法子把眼前的她聯想到昨夜曾親吻和熱擁著自己的女子。

  幸好她的冷漠絕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傷害,身為男人,當然對美麗的女人感興趣,但他昨夜卻純粹只是肉欲的享受,沒有愛意。劉裕早過了少年時代的天真期,尤其他並不信任對方,更不願與這毒似蛇蠍的女人有進一步的關係,只恨命運似不讓他可自由抉擇。

  任青媞直抵他身旁,差少許便是緊貼他坐下,道:「首先要看王國寶有否被孫恩殺死,若仍由王國寶主事,以他貪生怕死的性格,必然立即撤走。因為孫恩既出現邊荒,天師道的大軍亦該已潛入邊荒,如此險地,王國寶豈敢多留。」

  劉裕禁不住為邊荒集的燕飛等擔心起來,問道:「王國寶能逃一死的機會如何呢?」

  任青媞道:「機會很大。當時王國寶另一批手下及時趕至,我亦因此得以脫身,孫恩的目標又非王國寶而是你劉裕。」

  劉裕目注前方,鼻孔充盈她醉人的體香,想起昨夜公私各一半的纏綿,心底湧起百般滋味。強作苦笑道:「得孫恩如此看重,是我劉裕的榮耀。」

  任青媞神情木然的淡淡道:「他看得起的是謝安,又或是謝玄,卻絕不是你。因為到現在你仍未成氣候,充其量是個超級大跑腿。孫恩對你有興趣,是因若可把你的人頭送往廣陵,將對謝安和謝玄造成嚴重的打擊,若可把謝安氣死或使謝玄內傷加重,更是理想。哼!我偏不如他所願。」

  劉裕苦笑道:「你既知我是甚麼材料,為何仍要與我合作對付孫恩呢?」

  任青媞向他瞧去,柔聲道:「你終於肯合作了嗎?」

  劉裕一陣心煩意亂,顧左右而言他的道:「你們怎會曉得我昨夜是要回廣陵的呢?」

  任青媞雙目現出憤恨的神色,狠狠道:「消息是從孫恩處來的,我們雖想到他是要借我們的手殺死你,卻沒想過他還包藏禍心,唉!」

  劉裕瞥她一眼,心忖有表情總比沒表情好。縱使是憤恨痛心的表情,也可令她較為有血有肉,自己被迫與她合作亦會舒服點。

  心中同時對屠奉三恨得牙癢癢的,更想不到此人如此高明,不用花費任何氣力便差些害死自己。

  歎道:「王國寶既知我曉得曼妙夫人的事,肯放過我嗎?」

  任青媞淡淡道:「他並不知道,我們並沒有向他洩露有關這方面的任何事。不過他可能比孫恩更想殺你而後快,因為他妒忌你,妒忌你和謝玄的關係。而你不單是外人,且是他看不起的寒門庶族。王國寶一直希望謝安重視他,他之所以要依附司馬道子,正是要向謝安證明從不看錯人的謝安今回看錯了。」

  劉裕聽得發起怔來,他從沒有從這個角度去猜想王國寶的心態,更首次曉得自己成為王國寶的眼中釘。

  任青媞續道:「謝安大去之期不遠,自因痛惜宋悲風遇襲重傷而引致發病後他一直沒有起色,到廣陵後天天臥床。謝玄表面雖看似沒有甚麼,不過只從他把日常事務全分給劉牢之和何謙兩人負責,便知他內傷難愈,否則以他的才情志氣,必會乘勢北伐。司馬曜豈敢阻撓?相信我吧!現在你唯一的出路,便是與我滴血立誓為盟,否則謝安謝玄一去,司馬道子第一個要害死的人便是你這個小卒,只有曼妙的嘴巴方可以為你說話。現在是你唯一的機會,除非你立即作逃兵,否則早晚必以慘死收場。」

  劉裕的呼吸急速起來,沉聲道:「曼妙肯聽教聽話嗎?聽燕飛說你似乎和她不太融洽?」

  任青媞壓低聲音道:「你可知我和曼妙的關係?」

  劉裕愕然道:「甚麼關係?」

  任青媞湊到他耳旁,呵氣如蘭地柔聲道:「她是我的親姊。」

  劉裕失聲道:「甚麼?」

  任青媞離開他的耳朵,平靜的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沒有辦法,我現在連騙人的興趣也失去了。任遙于我們兩姊妹有大恩,我們這一世也報答不了。所以孫恩的血海深仇是非報不可!而我和你的結盟,只限於三個人知道,你須連燕飛也瞞著。」

  劉裕道:「在你心中,我只是個不成氣候的小卒,你因何不順理成章的選擇繼續與司馬道子合作,卻偏偏選中我。」

  任青媞不屑的道:「司馬道子和王國寶算甚麼東西,只是我們往南擴展的踏腳石而已,他們根本不是孫恩對手,倚靠他們等若義助孫恩。在南方能與孫恩抗衡的只有荊州和北府兩軍,桓玄野心太大,為司馬皇朝所忌,我更沒法與之合作。獨有你這個由謝家千挑萬選出來的繼承人,方與我們是天作之合。此更是你報答謝玄厚愛的唯一機會。」

  劉裕發覺自己抗拒她的心志正不斷被削弱,更清楚自己在一條非常危險的路上走著,若此事一旦被張揚開去,謝玄和燕飛絕不會原諒他,可是他有別的選擇嗎?

  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謝安和謝玄都命不久矣,大樹既倒,北府兵兩大軍系又一向不和,權力自然回到司馬曜手上。誰能左右司馬曜,誰便能決定北府兵的人事變遷,所以任青媞的提議實具有高度的誘惑力。

  若他拒絕任青媞,那謝玄命逝的一天,他便要立即脫離北府兵躲往邊荒集作個荒人。

  以目前的形勢,縱使謝玄有意把他栽培為北府兵的領袖,絕非一蹴可就的事。有十年八載還差不多,還要他不斷立下顯赫的軍功。

  謝玄的命有那麼長嗎?

  任青媞的聲音又在他耳鼓內響起道:「無毒不丈夫,古來成就大業者誰不是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之輩?分手的時候到哩!是或否由你一言決定。我任青媞可以立誓與你衷誠合作。」

  劉裕聽到自己的聲音軟弱地問道:「殺了孫恩後,你有甚麼打算。」

  任青媞幽幽道:「我的心早於昨夜死去,唯一活著的理由是向孫恩報復,了卻心願後,我將隱姓埋名,找個山靈水秀的地方為任大哥守墓算了。」

  劉裕心中一震,因從未想過任青媞對任遙如此專一和深刻。

  點頭道:「好吧!便讓我們滴血為盟,不過待孫恩授首之後,我們將再沒有任何關係。」

  ***

  燕飛舒服地挨著堅固寬敞的椅背,雙腿連靴擱到桌上去,酒罈放在椅腳旁,把美酒一飲而盡,然後把空杯子放到桌上,頗有重溫舊夢的痛快感覺。

  龐義像往常般一屁股坐到他旁,咕噥道:「今天恐怕沒有人來開工,我也要像千千和小詩姐般小睡片刻,否則連眼睛都睜不開來。高彥那小子又不知滾到哪裡去了。」

  燕飛淡淡道:「高小子探聽敵情去也。邊荒集每過一刻,便多添一分危險,隨時大禍臨頭,我們要擬定一個應變的計畫,事發時方不會手足無措。」

  龐義嚇得睡意全消,駭然道:「沒有那麼嚴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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