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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約(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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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而無憾 我訥訥道:「你……你是說……」 她站起身,移玉步,直至碰到我的膝蓋,才跪了下來,雙手按著我的大腿跪了下來,寶石般的眸子仰視我的眼睛,誠摯地道:「你還不明白嗎?我是從你遙遠的將來回到這時代來找你,你還不明白嗎?」 我的腦神經亂成一堆,我儘管完全把握了她的意思,還是不能接受這現實。時空旅行是只能存在科幻小說的事物,完全經不起邏輯理性的剖析。 我發覺自己搖頭道:「這怎麼可能?假設你真能回到過去,那即是說你可以改變過去,那麼你的時代還怎能存在?」這是很簡單的道理,每一個作為,都隨著時間消逝,像一列單程的火車,永不回頭,每一個「過去的因」,成為了「將來的果」,假設「因」被改變,「果」將不再存在,那成什麼世界? 思夢眼中透出深沉的憂鬱,淒然道:「我也曾經思索過這問題,也曾經想抗拒你遙世的呼喚,安分守己,做個時代的順民,可是……可是我終於回來了,於是我知道一切都是註定了的,就像沙灘上的每粒沙的大小和位置,都是被命運安排好。」 我搖頭道:「不!這是不可能的,每個人也有他自由的意志,不受任何力量左右。」 她緩緩道:「命運的劇本早已編定你是男主角,我是女主角,正如你書中描述的那樣,你假若要改變命運,將我轟出去吧!那是你自由意志改變歷史的唯一方法。來做吧!」 我感到四肢發麻,心臟急跳,望著她優雅纖美的身影,我忽然明白到,對眼前這命運,我是完全無心無力去改變。假設命運確是要我和她同進情網,我心甘情願地向命運下跪致敬,俯首稱臣。 我聽到自己軟弱地道:「以你的智慧和美麗,什麼不可以在你那時代得到,偏要冒著被追捕的危險,回到這時代來找我?」 她道:「我至愛的情人,我們那時代一切都變了,愛情是最大的叛國行為,若非我的職責是研究古代的歷史,也不會看到你的愛情小說,不會明白古代竟存在這樣的事物。」 我呆呆地道:「我不明白!」 她歎息了一聲,道:「在距今的五十年後,地球發生了全面的戰爭,文明進入了歷時三百二十七年的黑暗期,然後在廢墟上建立起一個獨立的強大國家,由一群超卓的人施行集體領導,發展出一種截然不同的文化。那是近乎數理式的一種所謂完美社會,人類痛定思變,認為罪惡的根源,來自人性和情欲,於是他們以紀律來管規人欲,在那個社會裡,所有人都穿上一式一樣的制服,沒有人可以擁有名字,他們創造了統一的語言和文字,沒有人可以自稱為『我』,數以萬計的人像一個人似地生活,每種工作都被安排好和分配好,沒有私人間的交住,生育在體外進行,所有時間都是屬於社會的,每個人都以編號來代表,我便是六八八號……」 我忍不住問道:「那為何你又有思夢這名字?」 思夢輕輕一歎道:「這樣的社會再發展了千多年,成就了偉大的科技文明,最重要的兩個突破,就是克服了衰老和疾病,使人類壽命大幅度地延長。另一個大突破,就是『時空旅行儀器』的發明,使人類可以回到過去了的時空去。他們成立了『過去時空研究局』,利用時空機,派遣時空員回到過去的時代,以絕不參與的旁觀者身份,觀察過往的人類,從而找出不重蹈往日自我毀滅道路的良方。於是研究往日的歷史,成為一種必要的手段,我有幸成為亞洲歷史的研究員,接觸到已被列為禁書的過往書籍,學習你們的言語,也認識到你們的世界,唉!想不到我不能自拔地迷醉在往昔的情懷裡,思夢是我為自己私下偷起的名字,思的是往昔的美夢……」 我瞪目結舌,一個字也接不上來,這些是否真的? 思夢續道:「有一天,我終於拿起了你的書……我再也忍不住,當我被派作了時空員時,改變了程式,回到這裡來找你。」 她緩緩來到我身旁,坐了下來。 我側頭望向她,見到淚花在她眼中打轉,一股深沉的哀傷,從我內在至深處狂湧而來,我沙啞著聲音道:「告訴我!你說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思夢不斷搖頭,晶瑩的淚珠流滿一臉,以微不可聞的聲音道:「至愛的情人,在時空員警抓到我前,請讓我一嘗愛情的滋味,那會令我死而無憾。」 我寫我書 我再抵不住愛火的燃燒,重重吻在她溫潤豐滿的櫻唇上,她越過廣闊的時空,重回這千多年後的世界找尋已失的愛情。 跟著的十二天,我不記得外面的世界,忘記了一切職責,忘記了大學事務,時間在彈指間飛逝。 她赤裸的胴體,曾躺在柔和月色灑射下,那閃閃發亮的露臺石板上;輕軟垂雲般的秀髮,曾鋪在沙灘綿綿濕潤的細沙上。我們互相教曉對方人生的真諦。愛火燃燒和持續到無有極盡的高瘟,把靈魂和肉體融合成無分彼我的一塊兒。 每一句說話,每一個動作,牽起心湖的波顫,人與人間的防波堤崩潰下去,感情匯成無可抗拒的洪流,向沒有界限的永恆奔去,向愛情的極地,以超越光速千百倍的高速前進。 我倆品嘗、觀賞、接觸愛情的各式各樣。沒一刻是白白度過,每一刻都注滿愛情的真義。世界從未曾這樣美好過。 到了第十三天,我獨自回到城市裡,往超級市場購買日用品和食物,為了安全計,我不敢把她帶在身邊。 回到那令我畢生難忘的兩層房子時,伊人已杳,屋內亂成一片,明顯有掙扎和碰撞的痕跡,沙發倒轉過來,花瓶碎裂地上。 我盲目發狂四處奔走,天下著大雨,我在路上力盡跌倒,我痛恨自己,為何留下她一個人在屋內,讓她被時空員警擄回了那枯燥乏味的所謂完美社會。 我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下走著,想起了我往外購物時,她一直送我到門外,緊緊攫抓著我靈魂的眼神;回想起來,像在那時她已知道即將來臨的命運,畢竟她已看完那部書,命運的一切細節在書內被記錄下來,可是她為何不早一步警告我,卻甘於命運的安排。 可恨那本「我寫的書」在公園內掉失了,我們的「故事」究竟怎樣發展下去? 她會否再回來? 不知多久後,渾渾噩噩的我,回到了大學的寓所。一個念頭在心中冒出來,變成不可抗拒的衝動,想到唯一找她回來的方法。 沒有那部書,便沒有這一切。 我在書桌前坐了下來,感情在胸臆間澎湃波動,我提起筆來,寫下了「情約」的書名,開始寫道:「我第一次看到思夢時,才明白到什麼是不負此生,那是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十八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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