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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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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珠衣裙未解,擁被仰臥榻上,一雙明眸充滿盈盈淚水,怔怔凝視著屋頂,芳心紊亂似攪了一團亂麻…… 自從桑瓊離開小樓,她便反鎖房門,安頓春梅上床,熄燈假臥,事實上,此刻她心血沸騰,滿腹淒愁,何嘗有絲毫睡意。 她凝神傾聽,知道桑瓊已經設詞攔阻了黃光平,也聽見樓下人聲靜止,都已歸房就寢,後來,更從窗隙中目睹桑瓊和羅天奇分別採取了行動,桑瓊乘夜離莊,羅天奇則勁裝負劍,一直隱身守望在小樓窗外……… 這些安排,使她羞慚,也令她感激,然而,卻並未給她任何「安全」的感覺;因為她深深也瞭解,事到如今,一切戒備都屬徒勞,已經太遲了。 可是,她雖然洞燭危機,竟無法將心意坦率告訴桑瓊和羅天奇,只有讓內疚悔恨啃噬著自己心靈;讓那無聲無息的淚水,來洗刷自己靈魂上的污垢…… 夜,漸漸深了,項下繡枕早已沾濕大片,窗外人影仁立如初,顯然羅天奇尚未離去。 秀珠偶一注視紙窗外淡淡的人影,羞慚交加,芳心直如刀割,終於輕輕推開被褥,躡手躡足下了床,摸索走到書桌前,攤平素箋,打開了筆盒墨硯…… 秀珠沾得筆飽,舉管臨箋,含淚寫下了八個字…… 「桑羅二位大哥同鑒……」下麵的字,卻被奪眶而出的熱淚沖斷。 大錯鑄成,悔恨已遲,既然咎由自取,還有什麼顏面啟齒?一陣抽搐,又廢然把筆放下。 但沉吟片刻之後,卻又暗自搖頭忖道:反正他們看到遺箋時,我已經領受了應得的懲罰,人死之後,何必再顧羞恥?桑公子待我情同手足,羅天奇更是情深款款,我把經過遺書相告,他們一定會原諒我,知道我臨死已有仟悔之心,縱在九泉,也可以含笑瞑目…… 心念反復轉動,終於毅然抹去淚水,重新執起那枚沉重而笨拙的筆,伏案疾書下去,寫道:「……世間最無義者,莫過以怨報德,受恩反噬;秀珠本卑微俗女,沐蒙錯愛,視如手足,推心置腹,情逾同胞,如說:秀珠實忘恩負義之徒,靦顏事敵之輩。信耶?非耶?君等胸襟似海,磊落丈夫,容或不願遞信此言,然事可瞞人,不可欺天。秀珠愧作汗顏,午夜捫心,深宵驚夢,意慚形穢,唯有自知;縱傾三江之水,難洗刻骨之羞;雖出一時愚昧,遭人肋持,悔恨無及,而此身已蒙污垢,生前既負厚德,死後更無顏晤見亡父,臨書零涕,掬誠以陳實情,非敢妄邀諒宥,但求揭露敵人好險之心,詭詐之謀,兇殘之念,毒惡之計;冀君等警惕於秋毫之微,則秀珠九泉瞑目,負疚稍輕耳……」 屋中未燃燈火,秀珠在黑暗中邊哭邊寫,淚眼朦朧,字跡潦草不堪,一口氣寫到這裡,擔心事後桑瓊和羅天奇不易辨認,於是略拭熱淚,強忍悲楚,才繼續寫道:「……憶昔太湖收葬父骸,為覓仇蹤,浪跡天涯,窘困潦倒之際,得公子贈銀囑歸故里,詎料甫出合肥,便墮陷阱,其人乃……」 正寫到「乃」字,突聞窗外一聲低叱道:「什麼人?」 秀珠聞聲一震,手中筆管「啪」地跌落桌上,把素箋染汙了一大塊。她顧不得收拾,一族身,忙從枕下抽出長劍,同時驕指如箭,飛快地點了春梅「睡穴」。 篤!篤!篤! 窗上傳來一連三聲彈指輕響,羅天奇在窗外低喚道:「珠妹妹!醒一醒!」 「晤——什麼事?」秀珠故作夢中驚醒,劍藏肘後,欺身到了窗前。 羅天奇沉聲道:「大哥離莊未返,園中發現夜行人,你仔細一些,愚兄去查看一下。」 秀珠情知大禍將至,心頭噗通狂跳,顫聲道:「好……你快去快回,別離開太遠了……」 羅天奇應了一聲,人影掠空飛起,瞬息已渺。 頃刻之後,園中傳來連聲呼叱和金鐵交鳴聲響,漸去漸遠,顯然羅天奇已經遭遇敵人,而且被誘逐漸遠離了荒園…… 秀珠凝神傾聽,突然心裡生出一縷寒意,連忙將長劍橫街口中,匆匆撕破被褥,束成一條布帶,準備把春梅捆在自己背上,以備萬一時…… 那知她剛將布帶束成,尚未抱起春梅,驀地一絲冷笑入耳,寒聲問道:「怎麼?想走了嗎?」 秀珠駭然一震,順手掀翻被褥,沒頭沒腦掩蓋住春梅,摘劍,旋身,目光掠處,窗前已悄生生立著一個素衣少婦,正是那自稱「素娥」的小寡婦。 素娥仍是一身居霜素服,也沒有攜帶刀劍兵刃,但臉上獰笑閃爍,已非平日溫婉恭順神情,冷冷又接了一句:「這時候想走,不嫌太晚了些?」 秀珠一見素娥,如睹蛇蠍,面色頓變,握著長劍的手,也不期顫抖起來,呐呐問道:「你……你要怎樣………」 素娥一揚黛眉,嗤道:「楊姑娘,何必明知故問呢?你我相識也不是一天半日了,是麼?」 秀珠目光一掃床上春梅,顫聲道:「你們一定要殺死她……」 素娥嗤嗤嬌笑道:「別說得那麼難聽!她不過是個瘋女,死活又有什麼分別?咱們只是替她設想,讓她早些解脫,可以少在人間受許多痛苦……」一面說著,一面緩步珊珊走了過來。 「不!」秀珠突然橫劍當胸,緊緊擋住在春梅床前,沉聲道:「你不能殺她,她已經夠可憐了,連一個瘋病之人,你們也不肯放過嗎?」 素娥笑靨依舊,搖頭道:「把劍收起來吧,楊姑娘,我不願意動刀動劍,沾染血腥,現在你桑大哥離莊未歸,羅天奇也已經凶多吉少,你應該明白,動武是沒有益處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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