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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伍—凡道:「畫像倒的確是幅畫像,但天下繪人物的圖畫。畫中人或坐或立,或繪正面,或繪側影,這是千變不移的道理。然而這幅畫像卻與眾不同,圖中所繪、是一位盤膝跌坐的道人奇怪的是,那畫中道人,背向外,面朝內,僅只看到背影,看不見面目。

  「試想一幅人物畫,如非為留作紀念,至少也是為了親現風光景物,這幅畫中既無風景,又看不見人物面目,究竟算什麼名堂?

  「那姓羅的和六指臾侯昆揚看了這幅古怪畫像,都不解畫中含意,姓羅的有錢,又見那畫生落魄情狀,不像詐騙之徒,一時心軟,就取銀百兩,把畫像買了下來。

  這件事過去了,姓羅的也就沒有再放在心上,但是,六指臾侯昆揚卻始終無法忘懷,回返淮陽時,仍然一路苦思,猜想那畫像必有深意,只是一時解它不透。

  「途經合肥城,偶走過一家客棧門前,一揚頭,見一面布幡,上寫著『軒轅神數,鐵口論相』,侯昆揚心裡一動,便登門就教,求那相士代解迷津。

  「那相士聽完侯昆揚的述說,笑道:「莊主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畫中人物臉向裡,這是暗示,畫中有物引人注目。背向外,這是表示:圖背面另藏有玄。」

  「這兩句話,頓使侯昆揚霍然有悟,當下丟下卦金,掉頭便走,但走出沒有多遠,忽又折回客棧,手起劍落,竟將那相士砍死房中。」

  伍一凡說到這裡,全室之人。幾乎都被故事吸引。整個石室中,靜得落針可聞。

  桑瓊感慨地嘆息一聲,道:「姓侯的果然心機深沉,手段狠毒;後來又如何呢?伍兄請說下去!」伍一凡目光閃動,掃了眾人一眼,這才緩緩又道:「侯昆揚老奸巨滑,自然千方百計要把那幅畫像弄到手中才能甘心,殺了相士,立即趕回杭城,可是,又怕自己去而複返,引起姓羅的疑心,所以並不人城,獨自在城外曠野中守候到深夜,用一幅黑巾蒙住臉,悄悄潛往羅家,他是存心不認朋友,準備殺人奪畫,來一個獨佔獨吞。

  「誰知當他抵達羅家,卻是滿室素幡飄揚,鼓銑不絕。原來那位姓羅的朋友在他離去不久,忽罹暴疾,三天之前,已經亡故了。

  「侯昆揚好生驚詫,他倒不是奇怪老友死得太快,而是耽心那幅畫像不知藏在什麼地方,要是密藏難覓,豈不麻煩了?心裡一急,連忙扯下面巾,假作悲切,從大門外放聲哭著進了羅宅,伏靈大慟,悲哀不已。

  「幹嚎了一陣,就對老友遺孀說道:「我才到半途,就聞得羅兄凶耗,連夜趕回,不想天人永隔,再也見不到故友一面,羅兄跟我交稱莫逆;大嫂能不能把羅兄生前之物,相贈侯某一二件,俾侯某人能以睹物思人,永俧紀念。」

  「那姓羅的老婦不知其偽,當時滿口答應,並立即取出了些煙壺、指環、飾物之類,送給侯昆揚,侯昆揚只是含淚搖頭,全都不要,最後才自己吐露了心思,說道:「我跟羅兄最後相聚時,曾見他收買了一幅圖像,大嫂如果願意,就請把那幅圖送給我吧,我要把那幅畫像掛在臥室裡,朝夕相伴,一見到畫像,就會想起我與羅兄相聚時的歡娛之情了。」

  「他說得夠婉轉,也合乎人情,滿以為羅婆子不識貨,定會雙手把畫像送給他了,哪知道羅老婆子聽了,卻搖頭哭道:「侯叔叔要任何東西,我願意,唯有那幅畫像,恕我不能從命。」

  「侯昆揚吃了一驚,忙問原故?老婆子並不瞞他,說道:"先夫臨終的時候,曾囑咐我說,散盡家財皆不足惜,無論如何,要留下那幅畫像,他說那是一件無價這玉,要等天奇兒長大成人後,傳給天奇的。」

  「侯昆揚聽了這些話,直如晴天霹靂,他知道姓羅的夫婦晚年得子,取名羅天奇,鍾愛異常,三歲時就送入莆田少林寺習練武功,整整十五年沒有回過家,看起來,圖中奧秘已被羅老兒堪破,竟欲將畫像傳給兒子,果真如此,自己一番心血,豈不是落了空啦?

  「六指老兒心機深沉,表面上不露聲色,盤桓羅家,幫同照料喪事,仍然裝得熱心無比,等了三四天,果然,那羅天奇從南少林趕回杭城奔喪,六指老兒以父執的身份,竟然暗懷殺機,尋了個藉口,將羅天奇誘至僻靜處,狠狠地給了他一掌……」

  桑瓊和秀珠都忍不住駭呼出聲,秀珠急問:「他為什麼要殺死羅天奇呢?」

  伍一凡微笑道:「他殺死羅天奇,乃是要絕了老婆子指望,下手之後,立刻聲張喊叫,假意追趕了一陣,然後氣急敗壞對羅老婆子說道:「禍事都由那幅畫像而起,大嫂務必要將畫像收好,以免失落。」

  「羅老婆子早已亡魂出竅,用手指了指衣櫃,當時便昏了過去,侯昆揚趁亂打開衣櫃,畫像果在櫃中,他取了畫像,猶不放手,又在羅老婆子命門穴上補了一掌,這才揚長返回淮陽萬梅山莊。」

  故事說完,秀珠業已熱淚盈眶,她轉面對桑瓊說道:「那姓侯的真不是人,公……大哥,咱們即使不為那幅藏珍圖,也該去淮陽派殺了姓侯的,替羅家母子出一口氣。」

  桑瓊沉重地點點頭,說道:「這種貪利忘義之輩,人人得而誅之,不過,羅家母子既然都死了,這段秘辛,又怎會傳揚出來的呢?」

  伍—凡笑道:「這就要謝謝那侯昆揚啦,他雖然奸詐狠毒,究竟不免百密一疏,當時竟沒想到,羅天奇三歲進人少林,十五年苦練,內功已具相當火候,正宗佛門禪功,遇力自生反應,六指老兒那一掌雖重,卻沒有把羅家娃兒打死……」;

  秀珠欣然道:「真的麼?那真是上天保佑,該他姓侯的要遭報應了。」

  伍—幾道:「話雖如此,可惜那羅家娃兒傷得也不算輕,聽說他蘇醒之後,吐出實情,自知力量太薄,不足尋淮陽派報仇,從此離家,不知去向,連少林寺也沒有再回去,可是,事過數月,淮陽派獲得武庫藏珍秘圖的消息,卻暗暗流傳江湖了。」

  桑瓊感歎了一聲,偶然目光掠過,發現那一直沒有開口過的醜書生舒鳳平,正獨自坐在石室一隅。仰面凝視著室頂琉璃燈,不言不動,有如石像,燈光映照下,那張其且無匹的面頰上,竟然掛著兩行晶瑩的淚珠。

  桑瓊心中一動,揚聲問道:「舒兄高見以為如何?」連問兩次,舒鳳平均木然未答。

  霹靂神葛森用手肘輕輕撞了他一下,沉聲道:「喂!你在想啥?幫主問你話哩!」

  醜書生猛可間吃了一驚,慌忙低頭抹淚,道:「幫主垂詢何事?」

  桑瓊注目道:「舒兄沉默似金,原來亦是性情中人?」

  醜書生再度抬起頭來,臉上已又恢復一片冷漠,緩緩道:「側隱之心,人皆有之,舒某何能例外?」

  桑瓊碰了個不大不小的釘子,卻不生氣,微笑頷首.說道:「淮陽六指老兒狼子野心,天人共憤,既然大家都有此意,本幫決定鬥一鬥萬梅山莊,但是……」

  」

  他目光從座中八人臉上迅捷地掃了一遍,見人人都有振奮之色,於是問道:「各位之中,哪一位習過化裝易容之術?」

  鬼偷邢彬應聲道:「那是老偷兒的專長。」

  桑瓊點頭道:「很好。淮陽之行,只宜智取,諸位務須聽本座號令,任何人不得妄逞匹夫之勇,同時,本座還要借重三娘辛苦一趟…」

  杜三娘欣然道:「幫主有什麼吩咐?」

  桑瓊道:「請你即日動身,前往金陵臥龍莊將一位名叫春梅的使女帶到此地來,不論用什麼方法,只是千萬別傷害她……」

  鐵面金鉤伍一凡忽然神色微變,岔口問道:「幫主與東莊有什麼關係嗎?」

  桑瓊搖頭笑道:「本座想查問一件重要的事,時機未至,暫時還不能告訴各位。」

  眾人聽了這話,均茫然不知原故……

  秋風蕭索,紅葉滿山。

  由合肥城北通往淮陽山脈的婉蜒官道上,緩緩出現三騎健馬,冒著撲面寒風,並轡徐馳。

  馬上三人,都是一身儒士打扮。桑瓊仍是那襲藍衫,但唇邊多了一綹鬍鬚,成了個瀟灑英俊的中年書生,右首一位青衣文土,膚色黝黑,兩眼半睜半閉,乃是易釵而弁的楊秀珠。

  鬼偷邢彬的易容術堪稱一絕,不但改變了秀珠晶瑩似玉的肌膚,而且用「鑽目陷光」之法,掩去她一雙澄澈秀眸,使一個綺年玉貌的少女,變成了神情萎頓的瞌睡蟲。

  左邊馬上,坐著醜書生舒鳳平,麻面兔唇,冷漠沉默,一如平時。

  三騎緩緩進人山區,遠望楓林似火,落葉盈徑,碧空如洗,雁行列字;桑瓊抖疆催馬,曼聲吟道:「清溪流過碧山頭,空水澄鮮一色秋,隔斷紅塵三十裡,白雲紅葉兩悠悠。」

  吟罷,斜看醜書生舒鳳平,只見他木然如癡,似乎全未聽見,於是含笑問道:「古來士人,多善悲秋傷懷,舒兄,你看這蒼翠山頭,被秋風一掃,落葉飄零,一片蕭殺,難免令人興起世事變幻無常的浩歎……」

  舒鳳平毫不動容,冷冷答道:「世事變幻,大海浮沉,這是自然的道理,屬下覺得沒有什麼可歎的。」

  冰冷的語句,冰冷的語音,倒把桑瓊聽得一陣心寒,暗想:此人看起來冷漠寡合,一如其面,為什麼在聆聽伍一凡述說杭城羅家故事的時候,竟會獨自墮淚呢?看來他心裡果有不可告人的隱衷,我且再試試他。

  灑然一笑,又道:「吟風弄月,無痛呻吟,因是一些騷人墨客借題抒情的無聊事,但一個人如能將心中愛恨,寄諸文詞,總比悶在肚裡好得多,倘得一二知己,夜闌灑熱,挑燈共語,盡情發洩,那也是一大快事,舒兄以為對嗎?」

  醜書生聽了這番話,突然神情一震,眼中驀地射出兩道懾人光芒,灼灼逼視著桑瓊,卻沒有開口。

  桑瓊趁機又問道:「難道舒兄認為這話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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