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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海一帆搖搖頭道:「這不能怪他,出家人首重靜攝的功夫,七情六欲必須摒絕,自然顯得比普通凡俗人沉著些。」

  常無懼道:「大哥不用再替他掩飾辯護了。出家人也是父母生養的,如果都這般寡情薄義,天下誰還肯佈施僧侶?」

  海一帆微笑道:「三弟,你的毛躁脾氣怎麼又犯了?」

  「小弟實在氣忿不過,他既知大哥已返中原,竟不肯親到鐵門莊來拜見,卻只叫徒弟送去一封冷冷淡淡的信,這且不提它,如今咱們特地移蹲就教趕來相會了,他竟仍漠視不理,擺臭架子……」

  海一帆截口道:「你忘了?雲兒說過此地只有他們師徒三個人,也許他們還沒有回來。」

  常無懼道:「我不信這大一艘船他會看不見。」

  海一帆淡淡一笑,尚未作答,竹林已走盡了,展現在眼前的是「大覺禪院」牌門,錦繡般的花圃和蒼翠的竹樓。

  三人都停下腳步,遙見竹樓幽寂如空,查無人蹤。

  海一帆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哺哺道:「莫非他果真不在島上?」

  常無懼道:「小弟過去看看。」

  一提鋼拐,便等飛身拔起。

  海一帆急忙伸手將他擋住,沉聲道:「你要魯莽,讓蘋兒過去探一下,她是晚輩,理當通報。」

  蘋兒應了一聲尚未移步,忽聽竹樓內傳來一個微帶顫抖的聲音道:「是海大俠來了麼?快請進……」

  常無懼大聲道:「還有我常老三。」

  竹樓中「啊」了一聲,道:「常三俠也請一起進來,貧僧賤恙在身,想未遠迎。」

  常無懼殘眉軒動,目注海一帆道:「大哥,你聽這是什麼口氣?」

  海一帆也流露出驚訝的神色,但他沒在開口,只搖了搖手,便當先向竹樓走去。

  常無懼和蘋地緊跟在後,但見海一帆舉步間雖力求從容,腳下卻仍止不信有些踉蹌。

  行到竹樓前,海一帆停步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說道:「四弟,愚兄來了。」

  行到竹樓前,海一帆神色連變,一邁步,跨進了樓門。

  常無懼和蘋兒緊隨而入,兩人簡直就是沖進去的。

  一入竹樓,便覺明涼之氣襲身,樓中除了神龕和薄團,正樑上還掛著長明燈,案前的香煙線燒滿室氮包,使人不自覺產生一種肅穆之感。

  海一帆三人逮然由日光中進入樓內,目力又受煙霧遮蔽,一時竟未看見竹樓中有人,凝目接視了片刻,才發現神案右側一個蒲團上,伏跪著一名身披黃色袈裟的僧人。

  那僧人低垂著頭,整個身子都給伏在蒲團上,肩頭聳動,嗚咽不已,正哭得十分悲切。

  海一帆只覺鼻頭一陣酸楚,猛然搶近兩步,一把擋住了那僧人的雙肘,淒切的叫道:「四弟」

  只吐出這兩個字,滿眶的熱淚已籟籟而下。

  常無懼柱拐立在後面,适才的氣忿,全化作了傷感的淚水,垂首啼噓不已,蘋兒楞在一旁,也有莫名的傷感。

  那僧人徐徐抬起頭來,使咽道:「海大俠、常三俠,你們認錯人了。」

  海一帆揉揉眼睛,突然像被蛇咬了一口,急急縮手跳了起來,失聲道:「你不是克爽?」

  那僧人搖了搖頭,道:「貧僧大覺,並不是王克爽。」

  常無懼定神一看,也是驚怒交集,喝道:「你是誰?克爽到那裡去了?」

  大覺禪師黯然歎道:「他已經去世整整七年了。」

  海常兩人就像被當頭擊了一拳,不由自主倒退了兩三步,異口同聲道:「誰說的?」

  大覺禪師道:「貧僧親視含殮,親手替他裝飾法身,並且在此陪伴了他七年之久……」

  常無懼大喝道:「胡說,你在胡說八道,你滿口假話,存的是什麼心?」

  他話聲雖很嚴曆,心裡卻很虛,一面叱駡,一面扭頭向四周張.望,獨目之中熱淚盈眶,顯然,他嘴上不信,心中實在已經相信了。

  蘋地驚駭莫名,也瞪著眼睛四面張望著。

  海一帆則以炯炯目光通觀大覺禪師,那含淚的銳利目光,仿佛去看透他的心。

  大覺樣師仍是滿臉淚水,但他激動的情緒,業已漸漸平靜下來,說道:「二位與他結義情重,逮聞惡訊,難免不肯置信,但出家人不打誑語,這的確是于真萬確的事實,二位不信請拉開左首神龕帳慢就知道了。」

  海一帆等人的眼光,齊齊投注向左邊神龕上,只見龕前帳幕低垂,桌案上燃著香火,那錦緞的幕面上,繡著八個金字「八臂哪呼之靈位」。

  海一帆和常無懼狀如癡呆,兩位頂天立地的武林大俠,竟然都沒有勇氣去掀開那片薄薄的帳幕。大覺禪師向蘋地招招手道:「貧僧行動不便,這位姑娘願意幫忙將帳幕掀開嗎?」

  蘋兒怯怯的道:「我……我……」

  大覺禪師道:「不用害怕,佛光普照,神只保佑,姑娘儘管放大膽量。」

  蘋兒點了點頭,鼓著勇氣走到左首神龕前面。

  大覺禪師道:「神案上有兩盞燈,姑娘若嫌光線太暗,可以先點亮它們。」

  蘋兒只覺大覺禪師語氣中有一種莫名的力量,似威嚴,又似親切,使人不忍拒絕他的要求。幕慢啟處,海一帆和常無懼同時發出一聲淒厲的悲呼,雙雙跪了下去,放聲痛哭。

  原來神龕內端坐著一尊僧人的神像,垂目合十,寶相莊嚴,正是當年名滿天下的「八臂哪呼」王克爽。

  神像雖然上過泥金,但一眼就分辨出來,那袈裟是真的,蒲團也是真的,甚至神像的眉目五官,盡皆栩栩如生,想是用坐化後的肉身飾成,而非木雕泥塑。

  肉身既已製成神像,王克爽自然確已去世了,暖別十載,竟成永訣,無怪海一幟和常無懼會哭得聲嘶力竭,肚腸寸斷了。

  奇怪的是,那位大覺禪師也憂地悲泣,血淚俱下,哭得比海一帆和常無懼更傷心,更哀痛。

  海一帆不免感覺十分詫異,首先止住了哭聲,拭淚說道:「我等四人結義,誓共生死,如今四弟不幸英年早逝,念在同盟之誼,有幾句話,海某人要向大師請教。」

  大覺禪師便咽了半天點了點頭:「貧僧知無不言,絕無半句虛假。」

  海一帆道:「咱們同盟四人,以克爽最幼,敢問他方值盛年,何以會逮爾棄世?」

  大覺禪師道:「你是問他死因?」

  海一帆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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