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庸 > 俠義行 | 上頁 下頁


  螺殼外表粗厚,可蔽風雨,內部光潔可供休憩,晶瑩的殼壁,永遠用不著修飾粉刷,螺紋形的底層,連席子都不需用,便是一架最舒服的安樂床。至於光線的充足、氣流的暢通,以及冬暖、夏涼等等優點更是述說不盡了。

  這,就是好心的海夫人別出心裁,專為麻瘋老人安排的居所螺屋。

  海一帆憑藉一口真氣,飛越二十餘丈海面,飄然落在螺屋前的空地上,屋中緩緩站起一條佝樓的人影,舉步迎了出來。

  那人全身都裹在一條灰色氈毯內,頭上戴著寬大的風帽,臉部圍著很厚的頸巾,只露出兩隻精光灼灼的眼睛,和風帽邊緣透出的幾綹白髮。

  麻病患者肌膚必然潰爛,甚至發甲也會脫落,那人以氈毯裹身,厚巾圍臉,風帽罩頭,除了禦寒和蔽體的作用,最重要的,還是不願自己醜陋可怕的面部,顯露在別人眼前。

  他舉動緩慢,步履維艱地走了出來,自己非常識趣地站在下風方向,然後朝海一帆恭謹地欠身為禮,說道:「如此夜深了,島主還沒有安歇?」海一帆微笑道:「老人家興致也不淺,非但未睡,還在對月高歌嘛!」

  那老人歉意地垂下頭去,輕哦道:「想必是在下又把島主吵醒了?」

  海一帆呵呵笑道:「那倒不是。島上今天發生了一點事,故爾遲睡了些,臨寢之時,忽然想到今天尚未來看望老人家,所以特地過來談談.」

  老人感激地道:「島主活命收留的思德,厚比天齊,怎敢再當這般日日屈駕下顧?」

  海一帆道:「這也算不得什麼,避世閒居的人,反正無所事事。我還怕他們疏忽大意,短缺了老人家每天的飲食,老人家另外如果有所虛用,對以隨時告訴我。」

  老人說道:「能得苟延殘生,已足感島主恩情,人貴知己,何敢再作奢求。」

  接著,又微微欠身道:「席具骯髒,不便給島主使用,請隨意坐一坐。」

  海一帆拱手道:「老人家也請坐。」一撩衣角,坦然席地坐下。那老人也在對面盆膝坐了下來,略作寒喧之後,便關切地問道:「造才島主說因事遲睡,但不知今天島上發生了什麼事故?」

  海一帆道:「唉!說來真是一樁怪事,今日淩晨,雲兒和兩名屬下在外島近灘發現一艘空船,顯然有人棄舟登岸,到了島上,追查的結果,又在毒泥沼潭尋到一雙中毒的斷腿,但經過全島搜索,整整一天,卻找不到那女入藏匿的地方…」

  老人岔口道;「島主怎知那來的是女人呢?」

  海一帆道:「那雙斷腿和靴襪形式,分明是屬於一個中年以上的女人所有。」

  老人似乎有些震驚,緊接著又問:「那雙空船有多大?登岸的共有多少人?」

  海一帆搖頭道:「船不大,根據沿途腳印推測,來人可能只是一老一小兩個女人,但實際真相尚未分曉。」

  老人道:「以島主揣度,她們是無意中飄到此處呢?還是專程而來?」

  海一帆道:「看情形是專程而來的成份多些。」

  那老人聽了這話,身軀微微震動了一下,兩眼中光芒劇增,卻怔怔地沒有接口。

  海一帆暗覺詫異,等候片刻,不見他說話,便問道:「老人家在想什麼?」

  那老人輕哦一聲,忙道:「沒有什麼,在下只是在奇怪,那兩個女入如果確是專程而來,究竟有何目的?」

  海一帆道:」」是啊!我也正百思莫解。回想當年行走江湖,武林恩怨自是難免、但若說有什麼不共戴天的仇家,卻也未必,自從歸隱海島,一向未再與外界往來.甚至當年的知己好友,都沒有人知道我隱居的地方,這兩個女人究竟為何而來?為誰而來?」

  麻瘋老人又沉默了,許久,才茫然地喃喃自語道:「不錯!她們是為何而來?為誰而來?」他一連把這兩句話更應了三遍,好像在暗自推敲,又好像有所領悟。

  海一帆忽然仰面長籲了一聲,接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海一帆問心無愧,這一輩子沒有做過有昧良心的壞事,也沒有結過不共戴天的仇人,要來的,就讓它來吧!等找到那兩個女人,我決定仍按島規處置……」

  老人微怔道:「島規?」

  海一帆道:「是的。凡是踏上本島土地的入、無論他願不願意,都必須歸化本島,永世不得再離開,這是唯一的抉擇。」

  老人點了點頭,道:「島主訂此規例,是不願有人洩漏島上的秘密了?」

  海一帆道:「琵琶島上並無秘密,但我不願外人知道琵琶島,更不願本島的人感染上外間陰險奸詐的刁性,這世上已充滿了卑污骯髒,我要讓琵琶島成為唯一的乾淨土地,我們自耕自食,與世無爭,不願打擾別人,也不容許別入來打擾」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目光投落在老人身上,含笑接道:「所以,我從來沒有追問過老人家的姓氏來歷,只要老人家不離開琵琶島,老人家可以無憂無慮在這兒過一輩子,生養死葬,海一帆都是義不容辭的。」

  老人身軀微震,但瞬即低下頭去,誠摯地道:「島主的厚恩大德,在下今世縱然無法圖報,來世亦當……」

  海一帆大笑而起,說道:「別說客氣話了,時間不早,老人家請安歇吧,我也該走啦!」整一整斗篷,舉步向柵門走去。

  老人緊跟著站起身來,恭送到木柵門口,忽又低聲問道:「島主明天還會來嗎?」

  海一帆正要提氣騰身,聞言一頓,回顧道:「自然要來,老人家有什麼事?」

  老人遲疑了一下,搖頭道;「沒有什麼事,在下只是隨口問問而已。島主請好走,恕在下惡疾纏身,無法遠送了。」

  海一帆對老人的異常雖然覺得有些詫異,也未放在心上,揮一揮手,飛身掠過海面,大步而去。

  等他背影消失在島邊密林中,那老人忽然匆匆奔入螺屋。片刻之後,屋後暗影裡「喇」他輕響,一道矯捷輕靈的黑線,翩然投落在海面上。

  那是一個混身勁裝的黑衣蒙面人,只見他雙腳踏在海面上,竟然浮而不沉,身形展動,踏波疾行如飛,一霎眼,已經超過二十餘丈水面,登上了琵琶島……就在那黑衣蒙面人跟蹤海一帆離去的同時,螺屋內又飄送出沙啞而單調的歌聲:「初一呀十五廟門兒開,牛頭啊馬面兩邊兒排,那判官手拿著生死簿,小鬼手拿著追魂牌…」

  奇怪!螺屋中分明只麻瘋老人獨自居住,那黑衣蒙面人是誰呢?如果他就是麻瘋老人,現在呼小調的又是誰?難道這光禿禿.的礁石上,竟會鬧鬼不成?海一帆回到石窟洞府,已是子夜時分,當他一腳跨進自己的臥室,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楞住了。

  室內燈火通明,照耀如同白晝,在他那豪華而舒適的大床上,躺著一個形容枯槁的老婦人,旁邊一個長髮披肩的少女,正用銀湯匙在喂那老婦人吃著又香又甜的蓮子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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