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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那女郎聽了,渾身氣得亂抖,陰陰一笑,突然打斷了柳媚的話頭,厲聲說道:「柳媚,你不要以為自己貌美如花,便看不起天下醜人,我林惠珠貌雖醜陋,卻並不求你的憐憫,現在我來見你,並非有求於你,是替你送一份重禮來的,你不要不識好歹,開口就教訓人。」柳媚一怔,向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白磁瓶子上,只見那瓶子並不甚大,腹如酒杯粗細,瓶口只有棗核大小,林惠珠用—方厚厚布塊,襯在瓶下,緊緊捏在手中,這時候,瓶口封塞著,但她卻已看到林惠珠捏瓶的一隻手在徽微顫抖不已。她心中暗忖:莫非這瓶中有什麼貴重藥物,她要我轉交給秦玉的?否則,她怎會深夜來此,神情又是那麼激動?於是放柔和了聲音,緩緩問道:「咱們雖然彼此心儀,今天還是第一次見面.你有什麼重禮,要送給我的?」林惠珠扭頭四下裡望瞭望,陡地又向前跨了一步,柳媚雖對她略為鬆馳了戒備之心,但見她欺身向前,忙又向後閃退,剛要開口詢問,林惠珠已經笑道:「你怕什麼?難道我還會吃了你不成?我是鑒於這兒過於混雜,而我要送給你的禮物又要緊得很,萬萬不能稍有洩漏,你如果信得過我,咱們到城外去談談,好麼?」柳媚甚感迷惘,略為沉思,道:「時間已經不早,咱們明天一早還得早起趕路,你有什麼話,不可以在這裡說麼?這時候人家全睡了,不會有人聽見的。」

  林惠珠又是一陣輕笑,說道:「柳姑娘.你怎麼竟拿我當作賊人看待?實對你說,你們今日白天不是失落了半幅藏經圖嗎?明天一早趕路,不是就為了趕往九峰山尋取達摩真輕麼?我要送你的禮物,正和這事有關,其中包括那半幅藏經秘圖和探解出的偈語意義,你如是信得過我.就跟我來一趟,包准對你們尋取真經,大有俾益,信不過就算了,我在城外那片林子前等你,來不來隨你自己,但請記住,這件事我單告訴你一個人,不想要第三者知道,連你那玉哥哥在內,你要來就獨來,否則,恕我不露面如約了。」說罷,微微一揚手,身形猛的後仰倒射出丈許,蓮足微著地面,二次騰身拔起,已經落在房檐上,接著晃肩擰腰,刹時隱入夜色之中。

  柳媚不禁大奇,急忙出聲要喚住她,林惠珠身法迅捷,轉瞬已經不見人影,剩下柳媚獨個兒呆立窗外,心裡「砰砰」亂跳不巳,林惠珠臨去時一番話,真叫她半信半疑,如墮五里霧中,回憶自己和秦玉在城外林邊相晤之際,確曾聽見林中有人輕聲嘆息,當時秦玉就要入林搜尋,還是被自己攔住.及今想來,那林中之人,定然就是「半面觀音』林惠珠了,這個料想如果不錯,那麼,另半幅失落的「藏經秘圖」自很可能便是被她拾去,她和秦玉一直同行,對圖上偈語早已熟記於胸,是不是真被她參透其中真義,固然難說,但她既然得著半幅秘圖,夤夜到此邀約自己,藉口以之相贈,卻令人分外可疑,為什麼她有了圖而不自己前往?為什麼她會突然離開秦玉,反到深夜來此和自己相晤?為什麼不願就在這裡將圖意交贈,一定要約會到城外!而且,指定必須自己一個人單獨去,連秦玉都不能讓他知道呢?……許許多多的「為什麼」,令得柳媚無法理解,但她乃自負聰明的人,明知有這許多疑問,卻不願因此顯示怯弱,不敢單人赴會,她心裡有一種情場上面向情敵挑戰的傲意和勇氣,暗道:怕她什麼?她必是心裡戀著玉哥哥,又自知比不上我,故意做得這份神秘莫測的模樣,我要不去,豈不被她竊笑,了不起她妒火中燒,約我到城外僻靜處去決鬥吧,難道說她不是一個頭兩隻手一個鼻子兩個眼睛,我又有什麼畏懼她的?要知一個人除非心胸坦然,無爭於世,對任何事才能淡然視之,不被所激,柳媚雖然聰明刁鑽,但心裡對秦玉一隱著愛意,自然受不了情敵的挑逗,何況她自忖心機武功,儀錶立場,沒有一樣比不過林惠珠,膽氣一壯,就忽略了許許多多解不透的重重疑問,轉身入房,紮束了一番,隨身攜了兵刃暗器.輕輕帶攏房門,昂然躍上房面,提氣縱身,徑出城外來會林惠珠。

  靜夜中萬籟俱寂,城中未見點火,四下裡全是漆黑一片,柳媚輕登巧縱,不一刻便翻上了城牆,攏目向城外張望,曠野中又靜又黑,陰森森似比城中更甚,嗖嗖涼風,吹拂著她身上衣襟,頭上秀髮,她微覺有一些心神不定,血行激賁,放眼看看這種月黑風高的恐怖之夜,她獨自一個應約赴敵,這還是平生第一次,雖然,這一次情敵之約,是福是禍尚難逆料,但在她胸中,卻莫明其妙有一絲不祥之感。

  她立在牆頭上略作遲疑,本想折回,不再去赴這種詭異的約會了,可是,一股少女心性,為情為愛的矜持和驕傲又使她強自撐著情緒,無法中途退回,終於,她橫了橫心,縱身躍下城牆,向城外那片林子奔來。

  天上烏雲電馳,一忽兒,西方天際閃出一彎新月,大地被這慘澹的月光一映,分外顯得鬼影憧憧,那一片林子靜靜伏著,有如一頭含怒欲撲的龐然巨獸,在靜待獵物進口,越近林邊,林中沙沙枝葉聲響,就越發令人心悸神動不已。

  柳媚儘量使愛的力量溫暖著心胸,鼓勇而行,奔到林邊,果見林惠珠獨自綽然而立,等候著自己,見她一到,便格格一陣笑,說:「柳姑娘果然是位有心人,我還當你在城上那一番猶疑之後,會半途折轉,揚棄在下這份薄面了呢!」

  柳媚一怔,自己在城上略作遲疑,她怎會知道的?莫非她離開客棧後園,並未離去.一直躡蹤監視著自己?這麼看來,林惠珠邀約自己只怕並無好意,倒不能不早作提防。她暗中凝神戒備,表面上也裝著若無其事的淡淡—笑,說道:「姊姊呼喚,我哪能不到,只是夜色太濃了,剛才險些找不到這片林子咧!」

  林惠珠笑笑,酸溜溜地說:「柳姑娘好甜一張嘴,哥哥姊姊叫得人心裡真正受用,可惜我不是男人,又沒有絕代風華,要不然,也甘心為情所困,永遠做柳姑娘裙下不貳之臣。」柳媚非但不怒,反得意地笑道:「姊姊這話,只怕不是出諸內心,天下有一種男人,還最不愛聽甜言蜜語。倒是對那些內心熱情似火,表面上冷冷冰冰的人兒癡結狂念,永難沒忘呢!」這幾句尖酸刻薄的話,使林惠珠聽了臉上不覺一熱,暗中狠狠一挫銀牙,突的探手扯下臉上的覆面黑紗,揚起左邊遍佈瘡疤的醜臉對著柳媚,嘿嘿笑道:「好姑娘,好妹妹,你看姊姊這張面貌,可像那內心熱情似火,表面上冷冷冰冰的人麼?」

  柳媚被這遽然呈現的醜臉,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登登向後直退了好幾步,心裡驚道:我的天,世上哪有如此醜陋的面孔?玉哥哥對這醜臉念念難忘,叫人真難解透其中是什麼原因了。她不禁對自己适才加于林惠珠的譏刺感到一絲愧悔,設身處地想想,如果自己是這麼一付醜樣,再聽了那種譏誚話,心裡又會作何感想?她歉然地向林惠珠一笑,道:「姊姊不要誤會,我無意間衝口而出的話,決不敢對姊姊有什麼侮慢之心。不知姊姊喚我來此,有什麼教言賜告麼?」林惠珠嘴角一陣牽動,怪笑說道:「教言倒是不敢,今夜冒昧邀約柳姑娘來此,有三點原因,一來想叫柳姑娘看看姊姊這付尊容,對某些流言中傷之語,可以釋然於心;二來奉贈拾得的半付藏經秘圖;三來還有—件小事,想要轉托柳姑娘的。」

  柳媚忙道:「姊姊有什麼事,盡請吩咐,只要媚兒力之所及,一定替姊姊辦到。」

  林惠珠淡淡一笑,道:「我就知道柳姑娘佛面慈心,必能見諒我這點微衷的。」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忽又詭詐地笑笑,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關於我和秦公子在泰山荒野無意相識一段,想來公子早已詳詳細細告訴了柳姑娘,不必再由我贅述,這些日子以來,我能以世上最醜的容貌,代替柳姑娘至美至高的位置,伴隨秦公子,跨越千里,今生今世,願足心情,再無別的奢求,所以,拾得半幅藏經秘圖,本可以獨自前往九峰山,但想到自己這等模樣,縱然習得絕世武功,就如柳姑娘所說,還不是益增世人莫明其妙的災害,何況這半幅圖,本該屬於秦公子和柳姑娘的,所以專誠邀約你來,要將秘圖奉還,不過,在奉還秘圖之前,我卻有一個小小的不情之求,要柳姑娘先答應我。」

  柳媚聽了這番話,心裡替她好生難過,失意人傷心情景,也不過如此了,她天性本甚良善,見林惠珠自暴自棄的一番話,真替她難過萬分,便道:「姊姊不必這麼說,世上相交,貴在知心,也不是僅憑容顏的,姊姊就和咱們一起同赴九峰山尋經,豈不更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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